街道。
人来人往。
“哎唷!”一个小童被个路人撞了一下,失声惊呼,眼看就要跌得一个狗吃屎。地上是青花石板,若是撞正了头,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扶住那个小童。
小童惊魂未定,抬起头来,却看见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正温柔地看着他。来人微微弯下了腰,眼睛微笑得与眉毛一般弯弯窄窄,无限温柔地问:“没事吧?”
小童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从来没见过笑得如此温柔善良的大哥哥,“大哥哥,多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喜欢这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大哥哥,看起来好温柔。
“我叫愿生,我没有姓。”笑得眉眼弯弯的人仍是那样弯着腰,很和气地回答。
这是这个叫做“愿生”的男人第一次出现,就像千百个普通人一样,他穿一身宽宽荡荡的白色长袍,除了笑得分外温柔的双眼,他别无其他可疑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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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凤金银楼。
任何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知道,冠有“一凤”,“二凤”等名号的银楼全是千凰楼名下的产业。千凰楼作为珠宝银楼的翘楚,十余年来名扬四海,富甲中原!
令千凰楼得享大名的,不仅仅是钱财广积,还有智计绝伦的前楼主——“七公子”秦倦,以及孤高冷漠的现楼主肖飞。江湖中人尽知,欲解麻烦事,先找七公子;身中不治疾,必求肖先生。前后两位楼主令千凰楼盛极一时,无人可及它的财富,也无人可以漠视它的影响。毕竟这世上可以与少林掌门论佛,与武当道长下棋,与天外草圣辩驳医道的,能有几人?而不幸两位楼主便是这几人之二。
四凤金银楼既是千凰楼的产业,自也无人敢去动它的歪脑筋。但再精细的店家都有疏忽的时候。
“店家。”有人很温柔地唤了四凤金银楼掌柜一声,声音和气得像初夏微熏的风,翻过千钱青荷的叶一般。
掌柜的抬起头,眼前是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好心好意,“你的客人掉了块石头,我追不到人,把石头寄在你这里,想他是会回来找的。”
“喔,”掌柜的仔细一看,所谓“石头”,是一块鸽蛋大的青晶石,正是自己刚刚卖出去不久,价值三万九千二十六两银子的那一块。他露出微笑,“这位小哥,多亏你帮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愿生。”笑得无限温柔的人很温柔地回答。
“来人。给这位愿生公子二十两银子。”掌柜的回头吩咐,又问:“不知小哥贵姓?”
愿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我没有姓。”
等掌柜的转过头来,手中拿了二十两银子。“咦——他人呢?”
一边看门的仆役指着门外,“刚走。”
掌柜的看看门口,又看看手中的二十两银子,目中露出困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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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凤翡翠阁。
翡翠多属贵重之物,十凤阁的翡翠更是贵中之贵,珍中之珍,价钱也就惊人得很。价钱惊人意味着少有人上门,也更意味着,有人上门必非等闲之辈。
现在正有人走了进来。来人一身白布宽袍,普通得很,不像什么腰缠万贯的金贾商绅,但那一脸良和的笑意,却一点也不会令人生厌。
“这位公子……”掌柜的上下打量着他。
来人非常温柔地躬下身来,以一双会笑的眼睛看着他,“我叫愿生,我没有姓。”
“啊?”掌柜的皱眉。
“我叫愿生,我想见千凰楼七公子。”来人很温柔地道,以一脸如明月照白荷的单纯,和晚风凉如水的柔和。
他像一只完全无害的白兔,有无限温柔的绒毛,和不能受伤害的善良。
掌柜的看了他很久,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怔了良久,才缓缓地道:“七公子不见外客。”
愿生摇了摇头,像否定他的说法,又像没有听懂他的话。“我叫愿生,我要见七公子。”他笑了,重复了一遍。
那样完全无害,也不能受伤的温柔啊——
掌柜的定定地看了他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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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名下十数间银楼近来都遇见了一个叫做愿生的男人,”肖飞与秦倦相对而茗,一边品茶一边低低地谈话,“连葛金戈的儿子也天天在说,他看见一个‘笑得好漂亮’的大哥哥,你以为……”肖飞一身黑袍,神色冷峻,一字一句,说得颇为着力。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白衣人,一张脸清风白玉一般的温雅清隽,只是眉宇之间病态隐隐,美是美极了,却是不禁风吹、一折即断的病态之美。他便是令天下侧目的千凰楼‘七公子’秦倦。
闻言,秦倦淡淡一笑,语气低柔,幽幽微微,“你分明早有想法,何必问我?”他一双黑眸似是漫不经意地看了肖飞一眼,慢慢地道,“你是楼主,应该相信‘你以为’多过于我以为,若仍是事事问我,又如何理直气壮地做你的楼主?”
肖飞默然,良久冷冷一笑,“你又知道我楼主做得如何不理直气壮?”
秦倦举茶,浅呷了一口,仍是那样笑笑,“我知道。”他的语音低柔,本来不应该给人压迫之意,但听他慢慢说下去,却颇有令人心惊的犀利之气,“不要总想着你负疚了我,没有那回事,这楼主,不是我让给你做的,也不是你抢了我的,而是——”秦倦的声音变得出奇的幽冷,“我命令你做的,你莫忘了。”
原来,在秦倦身为千凰楼主时,肖飞本是龙殿殿主,有夺权之举,而后千凰楼陡逢大变,危难之际,秦倦强令肖飞夺权为主,避免了一场浩劫。事情过去,肖飞虽然如愿以偿,却始终心存歉疚。秦倦的绝世才慧令他折服,因而逢事多问秦倦,奉他为主。但是秦倦何等才智,肖飞的心思他如何不明白?但一旦出了这是非之地,利益之圈,他是无论如何不肯再回来的。(见《锁琴卷》)
很奇怪的,一个前朝之君,一个篡位之臣,两个人多年来亦敌亦友,却可以对坐而茗,侃侃而谈,两个人之间的情谊并非友情,而是一种生逢知己,惺惺相惜的君子之交。
“嘿,”肖飞对秦倦的说法不置可否,“我说这个愿生是冲着千凰楼来的,没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解释,会有一个人会凑巧帮了这么多间银楼的忙,绝无可能。”他仔细看了手中的茶盏一眼,“而至于是什么目的,是好意还是歹意,还不明显。”
秦倦同意,慵懒地看着茶亭之外的无边花海,“若是别有目的,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秦倦说的话很少出差错,雍容优雅的七公子,有时候像被命运附身的幽灵,可以洞烛人心。他也许很柔弱,不会武功,但断然是一个强者。
“公子。”
在千凰楼内,可以称“公子”的人不知几许,但真正称呼到嘴上的,江湖皆知,只有一个人。
“什么事?”问话的不是秦倦,却是肖飞,自他接掌千凰楼以来,开口唤“公子”而非“楼主”的人已大大减少,若非事出蹊跷,他清楚不会这样。
来人是一位老者,进了茶亭,先向秦倦点头,算是行礼,才向肖飞拱手,“楼主,翡翠阁传讯,有位叫做‘愿生’的年轻人要见公子。”他年纪比秦倦加肖飞的年纪还要老,但对两人持礼甚恭,绝无丝毫倚老卖老的不敬之意。
肖飞与秦倦相视一眼,秦倦微微一笑。
肖飞却摇头,回首对老者道,“你明知你家公子身子不好,这牵枝绊葛的小事,也拿来惊扰他?翡翠阁何时变成江湖中人要见你家公子的通报之所?长此下去,千凰楼还要不要做生意?”
这话说得重了,老者脸色微变,“楼主教训的是。”
“你这是滥使性子,乱发脾气。”秦倦浅呷了一口茶,“我知道你怕累了我,也知道我刚才说你几句你不愿听,但是,江老在千凰楼十多年,翡翠阁经营得井井有条,你岂可因为一时之气,否认了他十多年的成就?你有霸气的好胜心是好事,我信你会把千凰楼带得更好,但却不可以把你的霸气施用在自己人身上。千凰楼众认你为主,并非请你来任性妄为,而是信你可以领袖群雄,出类拔萃,你莫忘了。”他说完,轻轻咳了几声,眉宇间一层倦态。
肖飞冷冷地看着他,只当作没听见,“你的意思,是打算见他了?”
秦倦点头,“只怕不容我不见,你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