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铁生倒退两步,眼前是青衣宽袍的一位少年,英姿飒爽,带三分讥诮不驯之态,约莫二十三四年纪。
“左护法?”木铁生心头微凛,大伙不敢动秦倦,一半也是因为摸不准左凤堂的底。一个智一个勇,这两个人极不好斗,一个不小心,说不定阴沟里翻船。他知道左风堂向来不离秦倦左右,现在单身至此,必有所图。
“不要叫我左护法,”左凤堂不耐地道,“难道还有右护法不成?叫左凤堂。”
木铁生僵硬地打了个哈哈,心里却道,还不是你自己姓的不好?怎能怪我?但惮忌左凤堂武功了得,却又不能发作。
他心神一分,只觉右腰一麻,左凤堂不知用什么手法,封了他右腰一处奇穴,出手无声无息。木铁生大惊失色,又惊又怒:“左凤堂你疯了?你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突施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本来论真刀真枪动手,左凤堂最多胜他一筹,要制住他只怕要打上两百招,但左凤堂完全不按江湖规矩,一指暗算了他。
左风堂退后两步,抱胸看了他两眼——淡淡地看:“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你几时听过江湖上有左风堂这个人?我只替你家公子办事,谁对你家公子不好,我便对他不客气。放心,点个穴道死不了,最多废了你的武功而已,急什么?”
木铁生骇然,他确是真力受阻,混身动弹不得:“你想怎么样?我也替公子办事,既然我们都替公子办事,你干吗暗算我?”
“是么?”左凤堂扬了扬眉,很感兴趣地弹弹手指,“那我们来证明一下如何?”他自怀里拿出那个青玉小瓶,夹出一颗雪白的药丸,在木铁生面前晃了一下,“这个,你想必很清楚。”
木铁生定了定神:“那是公子的药。”
左风堂拍了下他的头,像在拍自家的小狗,赞道:“聪明。”
木铁生气得脸色发白。
“这个,是你家公子的保命仙丹,有百利无一害你也清楚,为了证明你对公子的忠心,吃一颗如何?”左风堂兴致勃勃地把那药丸往木铁生嘴里塞。
木铁生吓得魂飞魄散,连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不行!”他当然知道锁心丸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一颗便要第二颗,有第二颗便要第三颗,越服越伤身,秦倦便是最好的例子,他哪里敢吃这个东西?吃下去,不要说荣华富贵,连身家性命都完了。
左凤堂自是不会真的让他吃下锁心丸,他一把抓起木铁生的领子,一字一句冷冷地问:“说,你怎么知道这个药是吃不得的?谁告诉你的?”
木铁生气息一滞,知道逃无可逃,他虽掌管楼中防卫,但其实胆子很小,沉吟了一阵,终于还是说了:“是四殿主。”
四殿为虎、豹、龙、蛇四殿,四殿主便是蛇殿上官青。上官青向来以龙殿肖飞为马首是瞻,他若知道,肖飞必然知道。左风堂眉头紧皱:“那四殿主又怎么知道的?”
“是三殿主,”木铁生索性全说了——他知道左凤堂性子古怪,喜怒无常,一个不乐意,一掌下来打破他天灵盖也难讲,为保性命,他索性全说了,“三殿主投入千凰楼,是肖尊主授的意,三殿主是肖尊主的侄子,那个——药丸的事,是尊主告诉他的,说是——一旦公子违背千凰楼的利益,有私心独霸不听劝阻的行为,便——便可以拿药制他。药方子和楼中存药都在三殿主那里。”
“嘿嘿,”左凤堂冷笑,“肖老头好厉害的心思,可惜他防错人了,又托错了人,是非不分,好坏错辨,枉费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不用说,肖飞自觉是肖老头的侄子,他比公子更有权继承千凰楼,因而心下不满妄图造反,是不是?”
木铁生哼了一声:“虽不中亦不远,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左风堂冷冷看了他几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侧头想了想,拂了拂衣袖,“蓝衫河。”他叫了一声。
一名蓝衫人登时幽灵般出现。
木铁生暗暗叫苦,这蓝衫十三杀对秦倦死心塌地,落入他们手中后果堪虑。
左凤堂学着秦倦慢条斯理的语气:“拖下去,废了他三成武功,赶出千凰楼。”
“是。”蓝衫人应了一声,但语音带笑,显然对他不若对秦倦一般敬若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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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凤堂回到五凤楼,把详情细细告诉秦倦。
秦倦听着,神色甚好地微微一笑:“看来他是名正言顺要入主干凰楼了。
左凤堂奇道:“肖飞是肖肃的侄子,你不惊奇么?还笑。”
“不惊奇。”秦倦伸指轻点着额际,“其实肖飞前来加入千凰楼之时,我便知他另有目的,他岂是甘心屈居人下的等闲之辈?尊主要他掌管药房,这哪是他的用武之地?我早知必有蹊跷,再瞧瞧两个人的言谈样貌,很容易猜得出不是兄父,便是子侄。”
“你就这样放一个心腹大患在身边,一放十年?”左凤堂瞪着他,“连我也不知道?”
“我不是存心瞒你,只是时机未到。”秦倦笑笑。
左凤堂哼了一声:“头又晕了?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子,全是肖老头该死,我看了肖飞就气不打一处来。肖老头是阴险,肖飞是阴毒,更可恶!”他口中恶毒,但手上运力,以一股真力为秦倦舒通经脉,助他一点元气。
“话不能这么说,千凰楼真的是肖家的产业,我不过代为管事而已。我的精神素来不好,你怎么可以随意迁怒到他人身上?”秦倦失笑。
左风堂明知他嘴里说的与心里想的全不是一回事,又扬了扬眉:“那你又为何不干脆把千凰楼直接送给他了事?”
“肖飞要的不是千凰楼,”秦倦慢慢地道,“他只是要我死而已,我压住他十年,对一个不甘居人下的人来说,这理由足够了。而要千凰楼的其实不是肖飞,是其它三殿二台,你懂了么?我可以把千凰楼还给肖飞,但不能还给三殿二台好财之人,而我又不想死,这才是问题所在,你要弄清楚。”
左风堂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呆了一呆:“你既不反对肖飞,为什么又疑心他给的药?我知道你从未疑心过你的药,毕竟你也吃了十年。”
“我不是疑心肖飞,也不是疑心药,否则我也不会吃,我是疑心尊主。”秦倦对肖肃并无记恨之意,依旧称他“尊主”。
“啊?”左凤堂糊涂之极。
秦倦伸指点着额际:“肖飞何等傲气,在药中做手脚他不屑为之,我不疑他。药我已吃了十年,自是不会疑心,但我知道尊主为人谨慎,平白把家中子侄引入楼中,分明大将之才又不委以重任,所图者何?我本来心中存疑,却未曾深思。直到三月之前,肖飞突然不再向我送药,我不免立刻想到此节,立刻知晓药中有诈。”
“然后呢?”左风堂听得心惊。
“然后。”秦倦淡淡苦笑,“我派人送了一颗去少林,觉慧大师费时月余才识出这是一种上古奇方,它并非毒药,却是数种功效不同的大暑大寒之药所制,吃了极伤元气,渐损心脉五脏,并使人依赖它的药性,一日不吃,受损的脏腑便伤发致人于死。我十年拿它当饭吃,竟然未死,也算天下奇闻。觉慧辨得出它是锁心丸,却无法得知药方,因而解救无门。”他从指尖轻揉着额际,又道:“我收到消息,着实有些害怕,想了半月有余,便凭一时意气,决意不吃这个药。”
“然后差点弄出人命?”左风堂不知他瞒了他这么多事,心下着恼,语气甚冲。
秦倦轻笑:“放心,我现在不会和自己身体过不去,你还未来之前,我吃了一碗鱼粥。”要知他自从决意不吃药以来,已三四日几乎滴水未沾,吃什么便呕什么,这才会体力衰竭,几乎丧命。如今他已想开了,心情甚好,自然不同。
“吃了一碗鱼粥很了不起么?我哪一天不吃个十碗八碗?”左凤堂自是知道一碗鱼粥对秦倦的意义,但依旧恶声恶气,“我知道早上那药已过了时效,你现在很不舒服,吃了鱼粥不呕出来才作数,看你的本事了。”说着说着实有些心酸,好端端一个年轻男子,被要求吃了东西不要呕出来,像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实在——令人扼腕。
秦倦知道自己需要体力,也知道左风堂心中难过,闻言只是笑笑:“你点了我穴道吧,到明日午时三刻,让我吃那木瓶中的药物。”他指指几上的一只乌木小瓶。
左风堂把木瓶收入怀中,秦倦闭目,他伸指轻点了秦倦心口数处大穴,让他沉睡,以抵抗锁心丸药力过后的痛苦。把秦倦放入床中,左凤堂摇了摇头,身形一起,又栖回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