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不肯爱我?”
“因为……我只是希望拥有一个不需要我保护的人。”
“神啊,你怎么能这么温柔却又这么无情?救我……
救我好不好?你是我的神……救救我……我一定会爱你的,一定…”
“神……不救人”
公交车慢慢地开着,车上客人不多,这个时候是吃饭时间,还坐着公交车到处转悠的人不是不回家吃饭的,就是根本没有家可以回的。
公交车的广播正播着最近非常热门的一部广播剧
《月夜杀人坠落》,说的是天神、吸血鬼和人类少女的爱情故事,故事里的少女爱上天神,吸血鬼爱上少女,少女在被吸血鬼吸血、快要变成吸血鬼的时候向天神求救,结果天神回答她“神……不救人。”最后,少女绝望之下在一个下雨的寒夜跳崖,深爱少女的吸血鬼跟着她跳下去。一段凄厉的三角恋情,最后的场景是天神站在山崖上为死者洒下花瓣,伴奏的音乐是广播剧的主题曲《月夜杀人坠落》,结局是令人悲伤的。这部广播剧的剧情并不奇特,但三名声优的配音却配得异常贴切,制造出剧中自始而终索绕的淡淡哀伤,雨夜带血的月光,一分永远追求不到的爱。《月夜杀人坠落》的声优都是演艺界非常有名的资深人士,天神的声音柔和淡泊得令人心寒,吸血鬼的声音非常有活力,像所有追求心爱少女的少年一样充满幻想和激情,少女的声音像寒夜一般清冷,最后跳崖的时候那一声凄厉的“我的神啊——”拖曳了三十五秒,让人不禁赞叹配音之人的功力。
“坠落如画——生死悬崖,赎罪而生的十字架。多少年!擦肩回家,面对同一个衣架……。坠落如画、生死悬崖,闪烁泪光的十字架。他和她,血中纱,交叠在彼此的尸体下啊——”广播剧最后一节已经播放完,正在播送的是脸炙人口的那首主题歌。
外面正在下雨,公车微微地摇晃着,车里的人只有十多个。颜染白背着书包望着窗外的雨,正在回想她刚才的堂上作文《雨夜》。她今年高三,正逢学业压力最大的时候。今天因为政治课迟到被留下来写检讨,到了七点多才被班主任放回来,回来的时候已经倾盆大雨了。
夜色漆黑如墨,正下着倾盆大雨。透过雨幕,闪电和黑云龟裂天空,望不见任何一颗星星,月亮却分外妖异清明。雨夜之月……不祥之兆。夜里十二点,城市安眠的时刻,远远的闹市内的霓虹灯依然在雨幕里闪烁着很女人的颜色,仿佛艳妆少女的媚眼。
她刚才的当堂作文是这么写的。颜染白的文笔经常被老师赞美,写出来的作文的分数却不高,因为她经常在考卷上或者课堂上神游,写出来的作文全然不知道在说什么。也许是她有些神经质,还有些天生异乎寻常的敏感,所以与《月夜杀人坠落》这样也微略有些神经质的广播剧有一种出奇的契合感。
特别喜欢剧中的那个天神。“神……不救人。”那么温柔带笑的声音,却清冷得令人心寒,残忍但非常迷人,她听得出这一句的底台词是“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自此迷上那个给天神配音的声优——江夙砂。
江夙砂是声忧界的一个奇迹,只有十九岁,却已经做了十年的动漫声优,是声优界最出色的人之一,塑造过无数漫画帅哥的形象,甚至偶尔还客串女主角,最可笑的一次是他扮演了一只有强烈妒忌心的狗。声优迷们都说声优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这在江夙砂身上一样适用,千变万化不足以形容声优们的声音随人物改变的本事,上自冷面帅哥,下至垃圾车路过街道时玻璃的震动,都能从同一个人的声带里发出来,简直就是奇迹。
“坠落如画——生死悬崖,赎罪而生的十字架。多少年!擦肩回家,面对同一个衣架……坠落如画、生死悬崖,闪烁泪光的十字架。他和她,血中纱,交叠在彼此的尸体下啊——”主题歌正是江夙砂唱的,用的是他在广播剧中柔和冷淡的声音,一点都没有为歌曲中的故事动情,却偏偏有一种冷漠的悲情,像霰雨一样冰冷的痛苦,比大哭更令人感动。
颜染白跟着广播唱着,手握着公车的扶手。她喜欢凄迷的情调,心思一点都没有放在学业上,总是陷在她个人的世界里,同学老师都说她像个幽灵,一点不把上课和考试当做一回事,而老师开了几次家长会也不见她的父母来过一次,仿佛全家都很冷漠。除了座位周围的几个同学,她几乎连普通的朋友都没有。
“嚓”的一声,公车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颜染白抓紧了扶手,从窗户望出去,原来是一群少年飙车族闯红灯,公交车差点撞上了最后的一辆摩托车。紧接着身边“咚”的一声,一个人没有抓牢扶手,随着刹车的势头一头撞上车头的储油箱,随即就躺在那里不动了。
颜染白微微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
司机已经边开过十字路口边呼唤:“喂?他怎么样了?”
她距离这一头撞上储油箱的人最近,于是走了两步蹲下身按住似乎已经撞昏头的人,“先生?你怎么样?
能站起来吗?”
“嗯……”撞伤的人微微动了一下闭起的眼睛,却没有睁开,从鼻腔发出的声音微微有些奶腔,特别酥软柔和,极清的声线压着略略偏甜的低音,仿佛一入耳就会融化一般。
颜染白有些惊讶,她是广播剧的恋声迷,对声音特别敏感,这个人的声音好柔软非常好听,“撞得很严重吗?能不能自己站起来?需不需要去医院?”
“不……不用……”撞伤的人终于自己撑起身体半坐了起来,一手按着撞伤的额头,“谢谢你,我没事的。”
非常纤细的人啊。颜染白看见这个人的半边脸,他大约只有十七八岁,微略有些过长的头发拂过眼睛垂到脸颊边,褐色偏红的发丝随风微飘,也似特别柔软顺滑,他脸色白皙,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容易受伤的优雅美少年。他手按住的地方流了血下来,刚才那一撞肯定是不轻的。
“站起来试试,如果脑震荡就该去医院。”
“嗯……嗨!”他轻声说,仿佛性格特别温顺,就如声音一样瞬间就要融化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啪”的一声,他手里提着的袋子掉在地上。
颜染白帮他拾起来,偶然看了袋子里面一眼,她微微一呆,一整袋婴儿用品,奶粉、奶瓶、一次性尿布、婴儿衣服、婴儿用洗发乳和沐浴液。他……有孩子了?太年轻了。看起来不像,难道是帮家里人买的?
“谢谢。”他接过她递给他的袋子,为人非常礼貌,近乎无处不至的小心给人极度纤细柔弱的感觉,仿佛天生就是需要人保护的弱者。
真是……奇怪的人。颜染白看着他的样子,无端地替他担心起来,“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要不要我送你回家?”话说出口,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一个年轻的女孩主动送一个陌生的男孩回家,无论怎么看都是奇怪的行为。但是没有人看见了这样纤细的受伤的男生还能将他放下的,他仿佛天生就需要人怜惜,连吹一口气都似会受伤。
“啊,不用。”男生终于放下手,“谢谢你,我没事。不过……”他放下手露出眼睛,是一双柔和浑圆的杏眼,看人的样子微微有些奇怪。遮住眼睛的时候他仿佛纤细柔弱得玫瑰花刺都能让他受伤,露出眼神之后……那眼神竟是有些近乎“妖冶”的,揉合着丝丝阴暗的妩媚和清澈透明的单纯。完全相反的基调,从不同的角度看他的眼睛,也许会以为这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需要我帮忙吗?”颜染白看着他额头上的血笔直地滑过脸颊,不知为何接近了他就似无法再离开。
“嗨!”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我想要买婴儿用的驱蚊水,但是附近的超市都卖完了,你知道哪里有卖吗?”
何必——这么小心温柔?颜染白心里叹了一口气,无论是谁听到这样小心翼翼的询问、面对着这么美丽纤细的人,都是无法拒绝的吧?“嗯!我知道,我带你去找。”她展颜一笑,“别担心,一定找得到的。”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嗨!”提着袋子静静地站在一边,安静乖巧得出奇。
好像一朵花,温室娇嫩的花朵。颜染白再次在心里叹息,和她这自生自灭的杂草真不一样呢,可惜她不是杉菜,没有遇上富有帅哥的运气,她也不喜欢诸如道明寺类的人头猪脑的痴情男,温室里的娇花虽然惹人怜惜,却距离她更遥远呢。
公车继续开,开过了圣手街,下一站是启明路。
“我们在下一站下车,那里有一个不错的超市,我经常在那里买菜。”颜染白抬起头尽量温柔地对着他微笑,仿佛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惊吓了他,“种类很齐全,价格也很能让人接受。”
“谢谢,麻烦你了。”
“我叫颜染白,你呢?”颜染白笑得有些僵硬,面对着一个似乎随时会破裂的水晶娃娃,小心翼翼得连话都不敢多说,着实很辛苦,只能没话找话说。
“江夙砂。”他轻轻地回答。
啊?颜染白陡然瞪大了眼睛,大概有三十秒钟没有反应,过了好一阵子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你的声音——和天神完全不像。”她失声说道。
那柔和冷淡清冽无情的声音,像冰雨一点点落在快凝冻的水面上的声音,怎么可能原声是这样酥软甜甜的?虽然明知“声优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动物”,但这个人也和她想象的差距太远了。声优的容貌是不可能和声音一样美丽的,谁都知道。但是他美丽是美丽了,却和大家所想象的形象完全不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想象他曾经扮演过一只妒忌心强的怪狗,扮演过喳喳叫的搞笑角色,甚至马路边苍老的路人甲?与冷酷强势的天神更是完全不搭边。
江夙砂微微笑了一下,“那是工作。”
“我是你的声迷。”颜染白渐渐地有了一些真实感,拍手笑,“居然能在公车上遇到偶像,我突然觉得好幸福。快到站了,我会很认真地带你买东西,呵呵!”她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推到江夙砂面前,“签名,我真的好喜欢天神。”
江夙砂性子似乎很柔顺,签了名,一边微笑,
“神……不救人。”他用天神的声音说话,柔和冷淡,接着恢复他原本的声音,“很多女孩都很喜欢这句话,我觉得很奇怪,神袛……不是人们创造出来拯救众生的吗?”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至少我觉得,神不救人,只有自己能救自己。”颜染白收起笔记本,“等待和奢望神抵来救赎的人是弱者,不尝试自己去改变什么的人是很无耻的。”
“你很坚强。”江夙砂大概渐渐和她熟悉了,能够多说两句,但感觉依然是纤细精致得不能忍受任何伤害,特别惹人怜惜。
颜染白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我一直一个人住的原因吧。”微微甩了甩齐肩的散发,她凝视着窗户外的大雨,“没有人可以依靠,所以就觉得习惯依靠别人的人很幸福,也很无耻。大概是我在妒忌别人。”
“不,不是的。能够不依靠任何人……”江夙砂轻声说,“我很羡慕。”
“呵呵,大概因为你是天之骄子吧。”颜染白回头一笑,“下车了。”
天之骄子?江夙砂的眼神有些恍惚,跟在颜染白身后下了车。
====4yt====4yt====
我家超市。
超市里人来人往,晚上七点多快要八点的时候,超市里打出了新鲜食物打折的广告。颜染白提着袋子一边拿青菜、水果,一边说:“婴儿用品区在里面。”
江夙砂仍很礼貌地道谢,然后一个人去婴儿用品区去寻找。
颜染白每个星期都会有一天晚上来这个超市买菜,自她上高一以后父母都去世了,在千足市也没有亲戚,自然而然一个人过。她打工写稿,日子也过得不错,只是未免和同年龄的女生比起来显得寂静多了。没什么好热闹的,颜染白觉得。
“我找到了。你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江夙砂静悄悄地走回来,看着颜染白在冷冻区考虑着什么。
“我在想这个星期要不要吃冰冻排骨……”颜染白“啊”了一声回过头来,笑着说,“对不起,我有点像老妈子。”
“这个冰冻排骨已经一个星期了,带回去不好的。”江夙砂拿起另一样东西,“不如就买新鲜猪肚回去煮好了。放在冰箱冻成一份一份的小块,下面或者炒菜都可以,也不容易坏。”
啊?他说得那么自然。颜染白惊讶地看着他,“我经常这么做,可是猪肚上个星期刚刚吃完,腻了。”
“那就买——”两个人的手都拿住了同一样东西,“人造肉肠好了。”说完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笑了。颜染白笑着说:“为什么总想得一样?你一点都不像会考虑饭食的人。”
“因为我也是一个人住,嗯,不,现在是两个人住。”江夙砂轻声说,目光低下来看着自己手里提着的带子。
“还有一个——孩子?”颜染白大出意料之外,“只有你照顾孩子?你家里——没有别人?”
“没有。”江夙砂的声音此时细微得仿佛被遗弃的小动物,怯生生的。
“你一个人带——这么小的孩子?”颜染白震惊地看着他买的东西,那都是一岁以下的孩子专用品,“你还要工作呢,孩子怎么办?是……你的孩子吗?”
江夙砂微微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声音好似随时会破裂的琉璃,“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颜染白一时惊诧得不知道该接下去说什么好,这个人娇怯得一点都不像个能够照顾好别人的样子,他连他自己都照顾不好,柔顺得像完全没有主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