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我们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新盐法!”李家兄弟喊起冤来。可二十五个扬州大盐商做贼心虚,不约而同的想到,“老子们该不会上了李家两兄弟的大当了吧?他们的老子除了给朝廷收税手软,给自己捞银子的手段,可是比崔呈秀那个王八蛋还狠!”紧张之下,汪福光和乔承望异口同声的说道:“钦差大人,我们真不知道什么是新盐法,还请钦差大人指点。”
“其实也很简单,也就是改引为票。”张大少爷用扇柄搔搔脑袋,回忆着说道:“主要内容好象是——废除你们手里可以世代相传的盐引窝本,改为凭盐票贩盐,户部成立一个由朝廷直管的盐票督销司,不管任何人都可以到督销司里交税买票,然后凭票领盐,领到盐可以运到任何地方行销。这么一来,那些没有盐引的刁民和其他商户也可以交税贩盐了,那些刁民可以合法贩盐了,也犯不着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贩卖私盐,同时朝廷的盐税也可以直收上起来,盐税流失的口子也堵上了。”(注)
“那我们的身家也完了!”二十五个扬州大盐商同时在心底怒吼——‘杨涟’提出的这个新盐法一旦推行,不管什么人都可以贩盐卖盐,对朝廷来说确实可以起到减少私盐和堵截盐税流失的作用,可是对他们来说,却是剥夺了他们垄断贩盐的特权!没有了垄断,他们还拿什么牟取暴利?!
惊怒之下,二十五个扬州大盐商不约而同的把仇恨的目光瞪向李家兄弟,一起心说,“难怪你们这两个王八羔子鼓动我们罢市堵河,原来你们是想逼着朝廷推行这个什么狗屁票盐法,让你们自己也可以在扬州盐运上大捞一把!王八羔子,差点上你们大当了!”而李家兄弟压根就没注意到这点——商人的天职就是牟利,饶是李家兄弟对张大少爷恨之入骨,此刻也不禁为扬州盐业的巨大利润而动心,李家国脱口问道:“杨涟杨大人真正的提出了这样的新法,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杨大人为了立功赎罪,当然是绞尽脑汁的给朝廷提出利国利民的新法了。”张大少爷一摊手,又从怀里拿出一本奏章,说道:“对了,差点忘了这件正事,这就是杨涟亲笔向朝廷提出票盐新法的奏章,九千岁让我带到江南来了,就是想让你们这些扬州盐商也看看,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推行?”说着,张大少爷把‘杨涟’的奏章往二十五个扬州大盐商一递。而汪福光脸色苍白,颤抖着从张大少爷手里接过奏章,打开只看得一眼,汪福光就惊叫道:“血书?!”
“对,血书。”张大少爷点头,认真的说道:“杨大人为了让朝廷、让皇上、让九千岁知道他在这个票盐新法上付出的心血,特意用自己的鲜血写成了这本奏章,就是为了让朝廷重视、让皇上重视、让九千岁重视,不使他的心血付诸于东流。你们仔细看看吧,觉得怎么样?”
脸色苍白的看完陆万龄用鸡血写成的‘杨涟’奏章,汪福光差点没瘫在地上,心中只是大操杨涟的祖宗十八代——居然想得出这么缺德的新盐法?乔承望等其他二十四个大盐商也是个个面如死灰,彻底陷入绝望,心说完了,完了,我的锦衣玉食,我的娇妻美妾,我的豪宅园林,都完了!都全完了!只有李家兄弟激动万分,心说,好!魏老太监如果真的推行这个新盐法,别的不说,光凭我们李家的五千条商船,就能把这些扬州盐耗子的身家吃掉大半!而龙遇奇和刘铎也是双眼放光,不约而同的开始盘算如何才能从新法推行更多更快的捞银子,发自内心的拥戴新法。
“各位掌柜的,你们觉得这个新盐法怎么样?”张大少爷摇着折扇,非常认真的说道:“不瞒各位掌柜说,关于这个新盐法,在朝廷上的拥护声音还是挺多的——比如东林党的官员,就出人意料的热烈拥护。可九千岁出身民间,知道民间疾苦,知道民间有不少秀才士绅都是靠可以世代相传的窝本吃饭,贸然取消,只怕会把这些人逼入绝境,所以九千岁才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推行这个新盐法,才派本官带着这本奏章来和你们商量,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才做决定。”
“九千岁圣明啊!”几乎绝望的二十五个扬州大盐商同时来了精神,一起扑到张大少爷的周围,异口同声的说道:“钦差大人,九千岁说得太对了,窝本在我大明已经推行两百多年,不少秀才士绅都是靠出租这个窝本养家糊口,贸然取消,肯定会把他们逼入绝境!不能推行,千万不能推行啊!”
张大少爷不说话,只是摇扇子,汪福光和乔承望等人激动过后也迅速冷静下来,凑在一起低声商量片刻后,汪福光又凑到张大少爷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烦劳钦差大人回禀九千岁,从今年开始,我们每年孝敬九千岁十万两银子。钦差大人这次南下扬州,我们多有得罪,也愿意孝敬钦差大人两万两银子。至于朝廷的盐税方面,我们保证每年都交足两成!”
“那赈灾银呢?”张大少爷慢条斯理的问道:汪福光咬咬牙,竖起一个食指,忍着心疼说道:“十万两!扬州盐商愿意捐款十万两!”
“哈哈哈哈哈。”张大少爷放声大笑,汪福光和其他扬州盐商也笑,还以为这事已经定了。不曾想张大少爷指着李家兄弟问道:“李大公子,李二公子,如果九千岁推行票盐法,你们李家商号愿意捐多少银子给灾民?”
李家兄弟当然不敢说话,心中却叫我们愿意捐二十万!张大少爷也没追问,先吩咐肖传和陈剑煌把李家兄弟赶出花厅,然后又转向汪福光慢条斯理的说道:“汪掌柜的,你可考虑清楚了,九千岁之所以没有推行摊丁入亩,是因为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反对。可九千岁如果推行票盐法,江南士绅和东林官员该有多少人拥护?而且这票盐法一旦推行,朝廷一年要多收多少盐税?朝廷还用得着向你们伸手募捐不?别说区区一个山东旱灾了,就是山东山西全都在闹旱灾,朝廷也拿得出赈灾银子吧?”
摊丁入亩是损害全天下的读书人利益,肥的是朝廷和国家,推行下去自然反对声巨大;可票盐法损害的只是处于垄断地位的大盐商利益,得益的不光是朝廷和国家,全天下的商人士绅也可以跟着占便宜,本身就是江南商户代言人的东林党官员更会全力拥戴,阻力自然极小——这些道理,二十五个扬州大盐商心里自然非常清楚。但就是因为清楚这点,这些扬州盐商心里才更加惊恐,又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后,汪福光才把张大少爷拉到角落里,凑到张大少爷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钦差大人,烦劳你禀报九千岁一声,朝廷的一千三百二十八万两盐税银,我们盐商商会保证每年都交足三成!”
“三成?”张大少爷皱皱眉头。汪福光哭丧着脸说道:“钦差大人,我们知道你是行家,想必你也清楚我们得给各级官员孝敬多少,三成真的已经是倾尽全力了。”
张大少爷叹了口气,知道汪福光总算是说了一句天大的老实话——如果不是各级官员收贿贪赃,两淮的盐税也不会流失得这么严重了。张大少爷摇摇扇子,哼道:“好吧,这话我替你们带给九千岁了,也努力劝九千岁接受你们的条件。不过呢,你们的赈灾捐款怎么办?”
“钦差大人放心,你来江南准备筹集的五十万两银子,我们扬州盐商全包了!”汪福光难得大方的说了一句。可惜咱们的张大少爷却是一个心肠比煤炭还黑的主,又哼道:“五十万两够干什么?现在可不光是山东闹旱灾,陕西那边都旱了几年了。”
“钦差大人啊。”汪福光差点没哭出来,这才算是相信李家兄弟的话——张大少爷的心肠确实比魏老太监还黑!又和乔承望等盐商商量了许久后,汪福光领着二十四个扬州盐商向张大少爷双膝跪下,异口同声的说道:“钦差大人,草民等愿集资一百万两,捐给北方受灾百姓!请钦差大人手下留情啊!”
“一百万两?这还差不多。”张大少爷俊美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些开心笑容,微笑说道:“好吧,十天之内把一百万两银子送到应天府,本官保证劝说九千岁五年之内不推行票盐法。”
注:票盐法是林则徐在道光年间推行,废除了扬州盐商垄断盐运的垄断特权,也彻底导致了扬州盐商集团的消失。因为这个新法符合绝大部分人的利益,损害的只是相对弱势的扬州盐商极少部分人利益,所以推行得异常顺利,遭遇的阻力也极小,绝对算得上变法改革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