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变成了夜色,几颗银星开始在不远处的船坞上方眨眼……这是村上春树对晚间港口城市的描述,确实很美。但实际上,根本没人再留意这种让人心沁的静谧了,因为现如今的城市中,生活节奏越发紧凑,一到晚间反而才是交际应酬、办事请托、娱乐释放的真正时间。
港口是静谧了下来,可旁边的整城市却刚刚活了过来。
就是在这么一个时间段,釜山沙上区乘鹤山畔,一个蛮上档次的餐厅中,金钟铭则迎来了自己来到釜山后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应酬。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家的一位世交伯父。”和拍戏时随意的着装不同,此时的金钟铭已经勉强穿上了一件还算是正儿八经的外套,还摆出了一副象征性的应酬姿态。“伯父,这两位是……”
“我知道。”坐在餐厅包间内侧位子上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看上去温文尔雅,而且态度也显得非常亲和,对上两个年轻人竟然还满带笑意的主动起身,这在韩国社会中可不常见。“容和还有徐仁国先生嘛,这次钟铭你新电视剧的两个男主角,对吧?都是不错的孩子。”
徐仁国、郑容和,还有两人各自带来的一个助理都赶紧低头问好,而郑容和更是心里有些发慌……话说,他认得这个人!
“都坐吧。”虽然看起来是中年人请客,但金钟铭依旧摆出了一副主导者的姿态,而周围所有人也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话说,他这个德行说到底还是被惯出来的。
“伯父是经营会计业务的,手下有一个会计事务所,在首尔、釜山、仁川、济州岛都有业务……”众人坐定,这才是正式的介绍了,不过金钟铭似乎没有在某些方面多嘴的打算,只是稍微点了一下,就绕到了另一个方面。“不过你们也不用多生分,因为说起来伯父也算是你们的长辈,他是davichi敏京的父亲……”
此言一出,郑容和和徐仁国赶紧又站起来问好,金钟铭的世交伯父是一回事,但那终究是一层隔着天堑的脉络,而姜敏京的父亲就不同了,甭管和对方熟不熟,这总归又是多了一层所谓的长辈身份。
不过,包间明亮的灯光下,郑容和本来就很俊俏的面色却显得更加发白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晚餐气氛意外的很好,这里面的关键还是敏京父亲这个长辈不摆架子,劝酒、说笑话、讲段子、说风俗……看的出,这位‘世交伯父’确实很擅长酒场应酬,非只是金钟铭和王忠秉,郑容和和徐仁国他也都能照顾的到,甚至后二者的助理竟然都没有遗漏,确实堪称长袖善舞,也确实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到最后,就连一直强颜欢笑的两个年轻艺人也都真的多了几分笑意。
不过,随着酒过三巡,气氛微醺未醺,这位据说是因为恰好在釜山这边处理生意的‘世伯’终于觉得时机到了,然后袒露出了此行的一些真实目的。
“话说。”姜大会计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算是把在场人的注意力全都拉了过来,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让金钟铭扭过头来。“我在釜山这边牵头组织了几个基金会,钟铭拍摄电视剧,需不需要一些本地的投资?如果需要的话,我来处理,一定很利索……”
“要看是什么性质的基金会了。”金钟铭似乎早有预料,又或者真的是已经养成了某种气度,手上夹着菜呢,面不改色的就接上了话。“来到釜山拍摄,当然要给釜山本地的朋友预留一点份额,这是历来就有的潜规则。伯父你又跟我们家是世交,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敏京过生日,母亲带我去拜访的情形,交给你来联络和处理,当然也是放心的……”
听到这里,姜大会计当即笑眯眯的连连点头,好像两家真的是什么‘世交’一样,其实也就是金钟铭说的那一次生日宴会罢了,使性子穿着拖鞋的金钟铭见到了一次这位‘世伯’,除此之外再无机会……不过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长辈,这次还走了自己亲妈权珍淑女士的路子,再加上姜敏京那半次无疾而终的相亲,世伯什么的,金钟铭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唯独一点。”金钟铭兜兜转转,却突然话锋一转。“我不接受任何有宗教色彩的投资基金,因为我跟李沧东导演一样,都对韩国五花八门的宗教触角厌恶之极,这些人……”
大伯父面色一硬,但马上,不等金钟铭继续说下去他就立即拍了胸脯。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金额数字和回报周期大致的由王忠秉插嘴说了一下,然后,随着金钟铭突兀的叫了一杯咖啡,这位‘世伯’当即起身结账告辞了。
利索的很!
“能不利索吗?”王忠秉摇摇头笑道。“金融掮客,要的就是这种干脆,不然没人信他!”
郑容和和徐仁国对视一眼,双方眼睛里都有点惊慌的感觉,明明是个开着会计事务所的大人物,怎么就成掮客了?
“掮客不掮客的无所谓。”金钟铭不以为意的应道。“只说一个,你觉得他能及时把这笔钱运作出来吗?”
“应该没问题。”王忠秉若有所思的答道。“他在釜山、仁川也都是个人物,毕竟有个好岳父嘛,名望是有的。而且他这人装信徒装的很虔诚,跟一个天主教会组织关系很密切,资金来源应该也是不缺的……”
“又是衍圣公救灾的把戏啊!”金钟铭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是抬举他了。”王忠秉立即摇了下头。“他终究只是个掮客,吃点利息而已。倒是教会那边,仔细想想的话,靠着基督的名义把信徒的钱凑到一起,名义上还是信徒的,但却从没准备还回去,那才是真正的衍圣公手段……”
“不对。”金钟铭也摇了下头。“大寒冥国真正的衍圣公其实是那些财阀,就好像刚才那位岳父所在的韩进海运,已经亏了多少年了?怎么活下来的,还不是靠着银行不停的输血养着?可银行的钱哪来的,说到底还是老百姓的钱,而钱到了他们手里是私底下分了还是用来救助企业了,谁也不知道吧?所谓国之大盗,莫过于此,可他们却还是这个国家的‘顶梁柱’,谁不救,谁就是相关产业工人的敌人,就要上街……”
王忠秉当即默然。
“听明白了吗?”就在此时,金钟铭突然回头盯住了两个年轻演员。
“哎……不是很清楚。”郑容和觉得背上汗水直流。
“不是很懂。”徐仁国是真的不懂。
“刚才那位世伯,其实并不是靠着会计业务生活的。或者说他有更取巧的方法赚钱。”金钟铭淡定的介绍道。“具体来说是这样的,就好像刚才忠秉哥说的那样,他的岳父是韩进海运第二大股东,这使得他有一定的名望和人脉,算得上是仁川和釜山的头面人物;而他本人又跟教会的那些基金会关系密切,这使得他背后有充足的资金渠道……然后,就好像刚才那样,他凭着人脉关系找到了我,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投资机会,转过身来再拿着教会的资金投资进来,而教会的大部分资金理论上都是死账,你们知道法律上教会的基金会能干什么吗?”
“买国债、修教堂、纳税、做典礼、做善事……”徐仁国老老实实的张口就来,作为一个韩国人,对于这种教堂里的基金会是司空见惯了。
“总之一句话。”郑容和叹了口气。“只能纳税和做公益性的活动,投资也只能限于国债和办学之类的半公益化事物……但实际上,教会高层总是乐意拿出去投资的,因为利息全是他们的,我甚至听说有人连教堂的水电费都要打主意。”
“是啊。”王忠秉笑着接过话来。“说到底还是财帛动人心,韩国法院每年都会处理一大批教堂基金会的相关案件,全都是因为投资失败而导致的,但却总是拦不住这些神父和掮客们打主意。”
“冒昧的问一句……”郑容和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刚才敏京的父亲不是答应了不用宗教色彩的钱吗?”
“是啊。”金钟铭淡定的拿勺子点了点咖啡杯的杯底。“那容和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呢?”
郑容和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勇气说出口,而旁边的两个年纪大的助理更是直接变了脸色,就连徐仁国也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王忠秉轻笑着插嘴道。“包间里就我们六个人,钟铭在这里,谁还敢乱传吗?刚才那位,无外乎就是凭着自己的会计优势,把教会的钱暂时‘借过来’,然后换张皮再投资到咱们电视剧里……这年头,做会计的,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万一……资金链那头的基金会,或者这个账目上……账目上作假的时候,出了问题怎么办?”郑容和满头大汗的问出了这句话。
“关我们什么事?”金钟铭冷静的反问道。“我们剧组哪里犯法了吗?爱查谁查谁去!”
“但是,为什么不能直接找一些更干净的投资呢?”徐仁国懵懵懂懂的问了一句。
金钟铭突然笑了,笑的对面两个年轻演员头皮发麻:“如果照仁国你这么说的话,我干吗还要找投资呢?是我缺钱,还是我们剧组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