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导你太狂了。”金钟铭一点面子都不留。“我见过很多比你更硬气更有坚持的人!”
“但是他们没我有才气!”姜文一敲桌子,依旧是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而和我一样有才气的人没我硬气!就算是有那么两个既有才气又有硬气的人,却没我这个际遇和条件!”
“什么际遇和条件?”金钟铭冷冷的问道。“被人禁了5年?从37岁到42岁,一个导演最辉煌的时候却不能拍电影?”
“没错!说对了!”姜文朗声应道,然后四处打量了一下。“清真面馆不好喝酒,叫两碗面汤来,我今天……用你们韩国的说法,就是要摆一摆前辈的谱!”
面汤端了上来,姜文没有喝,而是开始他的自说自话:“所有人都觉的我狂,我喜欢惹事,但实际上没人愿意惹事。一开始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就是93年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当时资金断了,剧组内部又发生争端,我同学嫌自己受了委屈,几口子一起来找我让我赔罪,说实话,那几个同学要是走了,剧组就撑不下去了,于是我那时候是拿出来身上仅剩的钱请他们吃龙虾,完了还按照他们的要求把另外那个人给撵走了。那时候,我不也是跪着赚钱吗?你穷的时候,跪着赚钱不丢人,因为没钱就要饿死。”
“然后……是《鬼子来了》。”说到这里,就算是姜文心思豁达也忍不住顿了一下。“五年内不准当导演……关于这件事我是不后悔的,但也是完全服从的。我们刚才说际遇,什么叫际遇,这就叫际遇……没那五年我是没资格站着赚钱的。但是那种际遇……又有谁愿意碰到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金钟铭有些不耐烦了,他现在没心思和对方侃大山。
“我的价值观是分裂的。”姜文低头啜了口面汤。“我幼年动荡的生活和经历,让我的价值观既左且右,所以偏右的文艺界和偏左的普通老百姓都认我。并且因为这个,我这人一方面对体制极度的不配合和不耐烦,一方面却又愿意认打认罚。与此同时,我既能以精英身份混迹于上层,又在心底极度认可底层百姓的道德观念……这些东西你是学不来的,因为他是我姜文一个人的!我能站着赚钱那是我的造化,你真的学不来!”
“我没说要学你……”
“那就对了!”姜文打断了金钟铭的反驳。“异国他乡的,多次遭遇也算是缘分,我就告诉你一句话吧。”
“洗耳恭听!”
“那些跟电影无关的人,总是忽视艺术直指人心的力量。”姜文认真的用他那沙哑的嗓音说道。“我们这些人,站着赚钱也好,跪着赚钱也好,甚至是蹲着赚钱也罢,支撑着我们的都是艺术本身!其他人不懂,所以他们才会惊叹站着的人,鄙视跪着的人,然后无视蹲着的人!可是,我们自己不能不懂!你懂吗?”
“多谢!”金钟铭站起身来应道。
“我要是你。”姜文看了眼准备离去的这个年轻人。“数年内就不要再当导演,因为这对你这个年纪而言实在是太难了。安安心心的当几年演员,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就会发现,自己道路其实就在眼前!”
金钟铭挑了挑眉毛:“前辈你还真是好为人师。”
“不用谢。”对方如此应道,还是显得猖狂之极。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话?”金钟铭失笑道。“我都没问你。真的是看在缘分的面子上吗?”
“小金啊!”姜文突然叹了口气。“你年轻的过分了,而我却有些老了……仅此而已。”
金钟铭点点头,转身就走。
深夜交通顺畅,半个多小时后金钟铭就回到了东三环的酒店里,仰头躺在床上,他却是心头泛起了千念百绪。自己这趟来中国本来是想利利索索的办点事,然后带着初珑开开心心的让心休息一下。但是,人心难测,自己的心思更加难测,那边的人和事还没放下,这边的人和事又重新泛起,还没给初珑一个彻底的交代,自己却又陷入到了自己的电影道路中去了。
说到底,自己还是不能做到心境圆满,或许真的要像姜文说的那样,自己年轻的过了分。或许真的应该暂时缓一缓,先当一个纯粹的演员,演别人的戏,然后等到时机成熟了再重新开始构造自己的电影。
感慨完毕,闭上眼睛,金钟铭一时间心乱如麻。
“oppa……你在吗?怎么没开灯,是睡了吗?”
随着门被打开,初珑的声音顺势响了起来,她有自己的门卡,这时候出现不足为奇。
“在。”金钟铭勉力笑道。“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开灯,怎么了,大半夜的找我是要准备献身吗?”
初珑打开灯,然后面色绯红的避开了这个话题:“是正事,一件事情,一个东西。”
“哦?”金钟铭翻身坐了起来。“什么?”
“是博纳那边的陈社长通知我的,那个邓勇星导演已经来过了,两百万也批下去了。”初珑边说边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一沓东西。“然后他还让我转交给你这个……好像是武侠漫画之类的东西。”
金钟铭一言不发的接过了初珑递过来的这沓手稿,翻开一看他就明白了,都说徐克导演是漫画家水准高于导演水准,但是现在看到这些连龙套表情都清晰分明的分镜稿依然吓死个人。
难怪初珑会当做是正式的漫画。
而翻开来看了几页后,金钟铭就被这部‘漫画’给彻底吸引住了,他瞥了眼初珑,发现对方并未在意,就干脆的坐在床头认真的看起了这部‘漫画’。除此之外,徐克导演随手写在分镜稿旁边的话也都让人受益匪浅,什么3d电影需要镜头平行还是要有角度的……这些东西都让他大开眼界。
但是,突然间,金钟铭在某张图上面发现了一句潦草的铅笔笔迹,和其他的专业解释不同,这句话更像是徐克工作之余的随手而为:
千言万语,中国电影总是有希望的。
金钟铭合上装订起来的分镜稿,闭着眼睛仰头再度躺在了床上。
昨天那个台海出身沪上谋生,然后跪着赚钱的邓勇星;今天这个大陆土生土长,然后站着赚钱的姜文;还有这个手稿的主人——出生在越南、成长在香江,然后来到京城蹲着赚钱的徐克。
此时此刻,这三个人的形象,像是走马灯一样在金钟铭的脑子里转了起来,最后又变成了徐克的这句话——千言万语,中国电影总是有希望的。
再往后,金钟铭的脑子里又出现了一些别的似乎不太应景的人物:得罪了李明博,然后咬着牙不拍电影的崔岷植;不愿意做出解释,却又甘心冒着被朴大妈打击报复风险来拍电影的宋康昊;被自己逼到绝境,深更半夜的跑到自己家里,希望能够用股权和低头来了结私怨,然后继续留在韩国拍电影的李秉宪;还有那个看完自己在《大叔》中的表现,固执的要跟自己学生打擂台的安圣基……
这些人,这些事情,茫茫然中似乎又变成了今天晚上姜文的那句话——那些跟电影无关的人,总是忽视艺术直指人心的力量!
一念至此,金钟铭忽然坐了起来,然后目光炯炯的看向了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初珑。
“怎、怎么了oppa?”初珑有些不知所措。
“没什么。”金钟铭伸手把对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就是想抱抱你!”
“oppa……?”
“田园将芜胡不归?”金钟铭念了一句对方听不懂的话,然后又说了一句让小姑娘听懂了的话。“我想回去了。”
“然后呢?”
“然后,公司的那些人让他们明天就走。”金钟铭附到对方耳边说道。“而我们要晚两天再回去,因为我要先带你去中国南方的一个地方,就我们两个人!”
“那……南方哪里呢?”
“不知道……随便,我只是要找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金钟铭捧着对方的脸答道。“我有点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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