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已过,夜s渐深。淙淙流泉,昼夜不息的听泉阁,南首两扇花格子窗还敞开着,轻风微微,室内烛光荧荧,一张紫檀小圆桌上。放着一盘花生、一壶美酒。现在桌上已经剥了一大堆花生壳,五壶美酒,差不多也只剩下小半壶也。喝酒的人,也已有五六分酒意。
这人最多二十五六,生得白净无须。穿一件青绸长衫,看去还是相当潇洒,他对面还放着一个酒杯,但并没有人。这一情形,自然是在等人了。等人,本是一件最无聊的事,所以他一面等人,一面自斟自酌的喝着。这一杯,至少已经是第十五、六杯。
他慢慢剥着花生,慢慢的喝着酒,至少已经喝了快有一个更次。他剥花生的手,修长整洁,姿态也很优美,喝酒也很斯文,由此可见他是一个修养很好的人。现在他刚举起杯子,慢慢就唇,还没有喝,就目光一抬,赶紧把杯子放下,人也一下站了起来,神s恭敬的叫了声:“大师兄。”微风轻飒,隔着小圆桌,他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手摇摺扇的青衫青年人。
“二师弟,你等得很久了?”来人一口吴依软语,脸上含着微笑,正是束无忌。
二师弟依然恭声道:“没多久。”
束无忌笑道:“你一直是喝慢酒的,桌上剥了这一大堆花生壳,我看最少也有一个更次了吧?坐,坐,咱们是师兄弟,不必如此拘束。”说完,先己坐下。二师弟应了—声是,手捧酒壶。给大师兄斟了一杯酒,才行坐下。
束无忌举杯一尽而尽,说道:“好酒,这是柳林镇的西凤酒。”
二师弟又站起身给他斟满一杯,才道:“王家老铺原庄十五年陈的西凤酒,小弟特地派人去柳林镇运来的。”
束无忌剥着花生,一边嚼,一边问道:“二师弟的事情办妥了吗?”
二师弟道:“差不多了。”
束无忌点点头道:“如此就好,三师弟呢?你知不知道他的情形?”
二师弟道:“三师弟前几天来过,他那边也差不多了。”
束无忌颔首道:“师父要你两人前来,就是说这两件事对他老人家非常重要,整个武林,只要这两处摆平了,其他就不足道也。”二师弟又应了声是。
束无忌问道:“五师妹呢?”
二师弟道:“她知道大师兄要来,亲自做了几式莱,要等大师兄到了,才送来,现在该上来了。”
束无忌大笑道:“唔,愚兄好久没尝五师妹的手艺了,二师弟,你真是有福气。”
只听一个娇脆声音接口道:“二师哥只要有花生就好了。”一个身穿藕丝衫子的窈窕人影,已从门口姗姗走入。她身后紧跟着两个青衣使女,手提食盒,一起走入。
束无忌大笑道:“哈哈,五师妹,愚兄一来,让你忙了。”
五师妹一直走到束无忌面前,才裣衽道:“小妹见过大师兄。”接着就迅速的过去收拾桌子,然后从食盒中取出四盘精致佳肴,放到桌上,排好杯筷。
束手忌目光一注,含笑道:“五师妹,真辛苦你了,半夜三更,还准备得如此丰盛。”
五师妹眼波流转,娇笑道:“卤猪耳朵,香酥j,还有肴r和面粉拖黄鱼,都是大师哥最爱吃的。”
束无忌大笑道:“早知道五师妹手艺有这么好,愚兄就该向师父面前争取二师弟的任务呢。”
二师弟道:“如果大师兄来了,一定会比小弟办得更好。”
“哈哈,愚兄只是说笑罢了。”束无忌笑了笑道:“其实,真要派愚兄来,只怕也未必办得好,二师弟是占了地理人和二种方便,愚兄怎么行?”
五师妹道:“好了,大师哥、二师哥不用说了,先吃菜呢?”
束无忌举杯道:“来,二师弟、五师妹、愚兄敬你们。”说完,一口喝g。二师弟和五师妹也陪着g了一杯。束无忌举筷吃着每一式菜,一直赞不绝口,也连饮了三杯酒。
二师弟道:“大师兄,你这样喝法,小弟只怕很快就醉了。”
束无忌笑道:“好、好,你只管慢慢喝,不用陪愚兄了。”
二师弟道:“多谢大师兄。”
束无忌道:“不用谢,愚兄有一件事,要j给你们两个去办。”
二师弟道:“大师兄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
束无忌道:“事情是这样……”他和二师弟、五师妹低低的说了一阵。
二师弟连连点头道:“这个容易,大师兄只管放心,j给小弟就是了。”
谷飞云等四人四骑,赶到登封,住宿一宵,第二天早上就赶着出城,朝少室北麓而来。千余年来领袖武林的少林寺,庄严巍娥,矗立在古木森森的山麓间,令人有高山仰止,肃然起敬之心。四人把马匹拴到一片石砌平台的左首松林前面,然后相偕登上石级。
山门前闲散的站着两个灰僧衲的年轻和尚,他们不像是守护山门的人,只是随便站在平台上,但实际还是负有护山门之责。因此他们看到谷飞云等四人走上平台,立即双手拿十当胸,走了过来,由左首一个开口问道:“四位施主请留步。”
谷飞云脚下一停,抱拳问道:“小师父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右首僧人道:“小僧只是想请问四位施主一声,驾临敝寺,不知有何贵g?”
谷飞云道:“在下兄弟,久幕少林寺领袖武林,此次路过嵩山,正好登山瞻仰,拜访方丈大师。”
左首僧人合十道:“四位施主原谅,敝寺后进,正在装修之中,只开放前面第一进殿宇,后进要请留步了。”
谷飞云道:“但在下兄弟还想拜见方丈大师。”
左首僧人道:“敝寺方丈早在一年前,就宣布坐关,要三年后才能启关,只怕四位施主见不到了。”
荆月姑道:“我们一片诚心前来,不见到方丈大师,那可以见到那一位大师呢?”
左首僧人答道:“这个……”他沉吟了下,又道:“这样吧,小僧去禀报知客大师一声,看看他能不能接见四位施主?”
谷飞云道:“这样也好,那就有劳小师父了。”
左首僧人合十道:“四位施主请到里面奉茶,小僧告退。”说完,急急往山门内行去。
右首僧人合十道:“四位施主请。”
谷飞云等四人由右首僧人陪同,进入山门,穿过大天井,跨上石阶。即是大雄宝殿,金身如来,法相庄严,四人在佛前上前跪拜完毕。右首僧人领着他们来至大殿右侧一间佛堂休息,小沙弥端着四杯香茗送上。
右首僧人道:“四位请用茶,在这里坐歇一会,就可到各处随喜一番,但今天开放的只有这前面一进,如果蒙知客大师的同意,那就不在此限了。”
荆月姑问道:“知客大师在哪里呢?”
右首僧人道:“方才师兄已经进去禀报了,知客大师如果肯见你们,自会派人来通知的了。”
冯小珍轻哼道:“少林寺一个知客僧,居然也会有这么大的架子。”
谷飞云忙道:“贤弟不可如此说话。”
冯小珍道:“小弟说的是实话咯,少林寺的和尚,也是出家人咯,出家人四大皆空,他们端的架子,比官府还大,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了?”
正说之间,只见先前进去通报的左首僧人匆匆走出,朝谷飞云合十道:“知客大师请四位施主到里面相见。”
冯小珍道:“大哥,我没说错话吧?天下各大丛林,只有知客僧迎接游客的,哪有游客去晋见知客僧的?”
谷飞云笑了笑道:“这是我们要求见他的,三弟不许再说了。”一面朝左首僧人拱拱手道:“还是请师父走在前面领路。”
左首僧人合十当胸,说道:“如此小僧有僭了。”举步走在前面领路。四人跟着他从右首一条长廊折入一重院落,门前一方木牌钉着知客堂三个字。
左首僧人行到阶前,躬身合十道:“启禀住持,四位施主来了。”
只听里面有人洪声道:“快请。”
左首僧人回过身来,合十道:“住持有请,四位施主请进。”
谷飞云也不客气,举步走上石阶,跨了进去,荆月姑等三人也跟着走入。左首僧人并未跟着走入,他的任务只是把四人领来知客堂,就回身退下。谷飞云目光抬处,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客室,上首香案上,供着一尊数寸高的佛像,小香炉中,燃着一炷线香,香烟袅袅。
一个肥头大脑,脸s白净,身穿青s布衲的矮胖僧人含着一脸笑容,双手合十当胸,说道:“阿弥陀佛,四位施主光临,贫僧有失迎迓,请坐,请坐。”四人相继落坐,一名小沙弥送上茶水。
“施主请用茶。”肥胖僧人含笑道:“贫僧还没请教四位施主高姓大名?”
谷飞云道:“在下谷飞云,这是义弟荆飞明、逢自珍、和小妹子珠儿,大师呢?法号如何称呼?”
肥胖僧人一把二施礼,然后道:“贫僧道觉,忝主敝寺知客堂,谷施主四位是游历经过,还是专来敞寺进香的?”
谷飞云道:“在下兄弟久闻少林盛名,一直无缘趋谒,此次路过登封,正好前来宝寺瞻仰。”
道觉看了四人一眼,才道:“谷施主四位想必也是武林中人了?”四人之中,谷飞云和珠儿没带随身兵刃,只有荆月姑和冯小珍带着三尺长的青布剑囊,一看就知是随身兵刃,自然是武林中人了。
谷飞云欠身道:“在下兄弟,只是粗通拳剑,实在惭愧得很。”
“哈哈,谷施主太谦了。”道觉洪笑一声,又道:“只不知谷施主四位是哪一门派门下?”
谷飞云道:“家师方外之人,从没在江湖上走动,我二个义弟和小妹子也都是家传的武功,没有门派,我们求见大师,是因久仰宝刹盛名,难得有此机缘,希望能够拜识方丈一面,才不虚此行,不知大师可否引见?”
道觉一直笑口常开,闻言连连点头道:“武林同道,前来敝寺,都希望见见方丈,方丈也一向乐与大家结个善缘,只是方丈已于一年前闭关,面壁苦修,预期三年后方能启关,四位施主来得不巧,实在抱歉。”他不待谷飞云开口,接着又道:“但谷施主四位远来见不到方丈,岂不有负一片虔诚之心?贫僧可以领四位去见见敝寺监寺,达摩院住持至慧师伯,不知谷施主意下如何?”达摩院是少林寺五院之首,至慧大师还是方丈至善大师的师兄,在少林寺身份极高。
谷飞云喜道:“能得拜见监寺大师,那是最好也没有了,麻烦大师,在下兄弟感激得很。”
道觉含笑道:“贫僧职司知客,这是份内之事,谷施主不用客气。”说着,人已从椅上站起,合十道:“谷施主四位,就请随贫僧进去。”
“多谢大师。”谷飞云向他了抱抱拳,四人就跟着道觉,走出知客堂,穿行长廊,一路往后走去。
因为少林寺只开放第一进,所以踏入第二进,就没有游客了,到处都显得特别清静。除了走廊或座佛殿前面,可以看到一两个灰衣弟子,似在值岗之外,很少见到人迹。第三进,乃是少林寺的中心,弟子们戒备也严得多了。
一路上都可以看到怀抱禅杖的僧人,每一个转角,每一条通道,都站着双岗,几乎如临大敌。谷飞云心中暗暗生疑,心想方才那领路的僧人曾说:进后殿宇,正在装修之中,所以只开放第一进,但自己一路行来,各处殿宇并无装修迹象,这第三进又戒备如此严密,究竟有什么事呢?
不多一会,已经到了一处围着高墙的院落,大门上一方横匾写着达摩院三个大字。道觉领着四人刚走进门口,只见一名灰衲合十道:“见过师兄。”
道觉合十一还礼,说道:“谷施主四位是来晋见监寺师伯的。”
灰衲僧人道:“监寺正在禅房之中,师兄请吧。”
道觉点点头回答道:“谷施主四位请随贫僧进去。”这达摩院果然是少林寺的重地,光是大天井上,就有二十几名一身灰衲,手抱禅杖的青衣僧人,这些僧人大都年在三十出头、一个个身体精壮,太yx突出,一望而知身手极高。
道觉领着四人走向大殿左首一间厢房门口,脚下一停,神s恭敬的合十躬身道:“弟子知客道觉,启禀监寺师伯,今有谷飞云等四位施主,前来求见。”
过了半晌,才见一名身穿鹅黄s僧衣的小沙弥从禅房走出,合十道:“监寺大师请师兄把谷施主四位领到大殿待茶,监寺大师立刻就到。”
道觉合十当胸,应了声是,回身道:“四位施主请到殿上奉茶。”他领着四人回出走廊,来至大殴,拾级而上。
殿前高悬达摩殿横匾,大殿正中,悬达摩画像,脚踏一苇,画像栩栩如生,出自名家之手。案上置一古铜小香炉,炉烟如篆,缕缕上升。两旁各有八把紫檀雕花椅几,陈设简单,极为古朴。道觉抬手肃客,说道:“谷施主四位请。”
谷飞云因监寺至慧大师在少林寺中地位崇高,自己四人只是武林末学,就在下首四把椅子落坐。道觉仍然合十当胸,站在四人下首。小沙弥送上四杯茗茶,便自退去。过没多久,只见从上首一道中门中缓步走出一个身穿黄s僧衲的老和尚。
这老僧身材瘦高,面容枯g,一脸俱是皱纹,双目深陷,但目中神光炯炯,宛如寒电一般,一看即知是一位身怀上乘武学的高僧。道觉看到黄衣老僧缓步走出,立即低声道:“敝师伯出来了。”谷飞云等四人慌忙站了起来。
这黄衣老僧正是达摩院住持至慧大师,他右手拨着十八颗檀木佛球,左手当胸直竖,行了一礼,含笑道:“谷施主四位光临敝寺,老衲代表方丈,深表欢迎。”
谷飞云抱拳道:“监寺大师好说,在下兄弟末学后进,久仰宝刹瞻仰,蒙老师惠予延见,在下兄弟深感荣幸之至。”
至慧大师在他说话之时,深邃目光一直钉着谷飞云直瞧,等他说完,才道:“谷施主四位路过登封,要去哪里?”
他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但这句话却把谷飞云问住了。因为他们一行,是由珠儿领路的,珠儿是奉师公之命,没到目的地,不准她说出来,谷飞云也不便多问。这时老和尚突然问出这句话来,谷飞云不由得一怔,嗫嚅的道:“在下兄弟是找一个人去的。”正因他不知道,说话之时,就显得神s有些犹豫。
至慧大师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冷哼一声,抬了下左手,说道:“四位请坐。”谷飞云等四人回身坐下。
至慧大师也在他们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落坐,抬目问道:“老衲还没请教谷施主是哪一门派的高弟?”
谷飞云欠身道:“在下没有门派。”
至慧大师又道:“此话怎说?”
谷飞云道:“家师方外之人,不在江湖走动,也没有门派。”
“噢。”至慧大师问道:“那么尊师道号如何称呼?”
谷飞云觉得奇怪,他何以一再盘问师门来历?一面依然恭敬的答道:“家师道号孤峰上人。”
至慧大师徐徐说道:“老衲听说谷施主会金刚般若禅掌,不知可有此事?”
谷飞云道:“老师父垂询,在下确实练过金刚掌。”
至慧大师嘿了一声,神s渐转严肃,说道:“金刚般若禅掌,乃是敝寺列在七十二艺中的不传之秘,少林弟子,学艺在二十年之上,可堪深造,仍须由方丈批准,始得练习,谷施主怎么会此种佛门禅功的呢?”
谷飞云道:“在下是家师传授的,老师父刚才说的金刚般若禅掌,在下会的只是叫金刚掌,两者稍有异,也许只是闻名而已,不会是贵寺的不传绝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