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完全在李贤预料之外的回答,要知道,他虽说偶然也叫叫大姊头的名字,可这屈突申若比他年纪大不少,他平日里都是这么称呼地。好奇地打量了屈突申若一会,见对方忽然投过来一个无比凶恶的眼神,他却丝毫不怵,反倒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令伯父是年纪大了喜欢开玩笑,我不过顺着他,让他高兴一会罢了,你又何必那么在意?刚刚的称呼你既然不喜欢,我以后省去最后一个字还不行?”看看左右无人,他索性乍着胆子更走近了些,目光更是在那白皙的酥胸前停顿了好一会,然后才把目光转回了前方,“待会这里是少的抢媳妇,老的抢女婿,你猜猜这新科状元郎是怎么个模样?”
对于李贤这幅模样,屈突申若平日自然是无所谓,可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却本能地感到有几分羞恼。只不过别人的羞恼是借机退避,她却显得愈发彪悍。然而,李贤这几句话轻飘飘犹如棉花似地,东拉西扯让她无从说起,简直是满腔地力气使不出来。
于是,她只得冷冰冰地答道:“那些老家伙只想着给自己
状元,不管老的少的肥地瘦的,他们哪里管那么多?是寒族出身,横竖家家户户有的是庶出的女儿,不愁没人可嫁!”
这要是先前刚刚推行科举的时候,自然是各科一视同仁,但到了李大帝在位这些年,逐渐就成了进士独尊,明经科出身的虽说也能有好路子混,可如果不是世家名门,甭指望有什么好结果——裴炎那是出身赫赫有名的“洗马裴”家族,否则也别想升得那么快。再说了,进士出身名门的概率远远比出身寒门高。
李贤当然知道这么一个道理,可活络气氛的问题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他唯有挠头。正在这当口,就只见周围的公卿们忽然起了丝丝s动,不多时,他便听有人嘟囓了一声:“那就是新科状元?”
大唐重风仪,虽说比不上魏晋南北朝时候那么重美男子,但是,优美的仪态行止依然是时人品评追捧的热点,就比如老上官年纪一大把还被人说成是谪仙。所以,从这一点来看,那个走在最前面身材高大笔挺的某状元,举手投足间还是很有几分风采,至少这气度很可以和上官仪一拼。
然而,这状元的年纪也能够和上官仪一拼……甚至可以说,他比上官仪的年龄还大。看那银须银发,少说也超过七十!此时此刻,李贤可以肯定,这要是现场的人戴着眼镜,那肯定是跌落一地碎片!虽说太宗皇帝开科举以来也已经不少届了,曾经有过年纪大的,但毕竟是少数,三四十、四五十的都不少,可上七十的却仍是罕见。
七十岁的老翁配一个自家的妙龄少女?
虽说这种事情算不上新鲜,可李贤却总觉得不搭调,这正使劲憋笑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音。这不转头不打紧,这一转头,就只见屈突申若胸口剧烈起伏,面孔憋得通红,喉咙口正咯吱咯吱动着,显然也是忍俊不禁。
好在七十岁老翁状元之后,十个进士年纪最大的也就五十开外,甚至还很难得地有两个三十余岁的,于是,人们这目光注意力的焦点立刻转了方向。瞧见这光景,屈突申若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一翘,似是轻蔑似是同情,旋即哼了一声。
李贤难得见她如此情绪化的一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正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大力,紧跟着就被人抱了个结结实实。
“六哥,你看,那个状元真好玩,竟然胡子头发都是白的!”
这人没看到声音李贤却认出来了,见四周不少公卿都转头微笑,他赶紧向屈突申若打了个招呼,拉起人赶紧开溜。好容易躲到了僻静处,他才发觉跟着自己过来的不止李令月一个,还多了上官婉儿和阿韦两个跟p虫。
上官婉儿嘴巴一翘,得意洋洋地说:“看到状元郎……不,应该说是状元公的时候,我看到有不少诰命夫人的脸色都白了。怪不得我昨天追问爷爷的时候他不告诉我,敢情是这么个惊喜。”
李贤闻言自是气结,没好气地在那光洁的小脑门上轻轻一弹:“婉儿,你什么时候这么贫嘴了?”
阿韦在旁边只是笑,李令月也叽叽喳喳发表着自己的观感。一群人玩闹了一阵,很快,这芙蓉池边就聚集了众多公卿名臣,说是济济一堂并不为过。虽说这只是芙蓉园大宴的第一天,但依旧让众人很是期待,这游园节目固然是一桩,而另一桩则是更加重要的——那就是看看皇帝一家子的健康状况。
终于,当姗姗来迟的皇帝皇后出现在人前,身后还紧随着太子的时候,不少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连三个政事堂宰相也为之松了一口气。作为太子僚属,他们当然不希望这个辅佐了不少年头的储君有什么问题。
储君储君,那也就是国君候补储备,在李治身体日差的这种时候,太子的身体问题也已经上升到了国家的问题。
所以,当来自各名门世家,雄赳赳气昂昂的一群年轻人登场的时候,更多人心中便有这样一种叹息。这要是太子李弘的身体能像这帮上窜下跳的年轻人这样,那该有多好?
众公卿大臣心中大多有事,于是乎,他们竟是没有发觉,一帮年轻人的兴奋模样有些过头了。而寥寥几个预先得到过消息的人,则在背地里窃窃私语——反正和他们无关,这热闹还是要看的。
第四百八十二章 … 雄赳赳气昂昂,到头来花落谁家
十出头的荣国夫人杨氏坐在帝后下首第一席,虽说鬓由于保养得宜,她看上去精神矍铄很是硬朗。可以说,遍数在座的所有宾客,就数她年纪最大,再加上她天子岳母的身份,尊荣自是无可比拟。
贺兰敏之在一旁为她斟酒,而贺兰烟则一面挟菜,一面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些什么,上座的皇帝皇后更不时投来关切的眼神。此时此刻,杨氏自觉得心中舒畅不已,当初人到中年才嫁入武家,又在丈夫死后深受武家兄弟白眼的委屈,如今想想竟是仿若隔世。
都说她没能为武家生男,可那又怎么样?如今武家那几个男丁全都要看她们娘俩的眼色,而她的女儿,正处庙堂之高独霸天下!生男勿喜,生女勿悲,这古话终于也在她身上应验了!
“外婆,外婆!”
乱七八糟的思绪忽然被一阵急呼打断,她回过神一瞧,却见是贺兰烟正在使劲拉自己的衣襟,不觉心中一奇。紧跟着,她就听到外孙女焦急的声音:“不是说今天贤儿不会下场争胜么?怎么他也跑到赛马场上去了!”
杨氏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贺兰敏之就冷哼了一声:“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在陛下面前逞能,顺便讨好一下某个痴心的家伙?”
这话一说,杨氏固然是为之莞尔,贺兰烟更是一下子面色绯红,随即不满地狠狠瞪过去一眼,心中却有些甜滋滋的。然而。从他们这个角度尽管能够看到李贤,却难以辨别出他那无可奈何地脸色。
也不知道是为了表现天子对于老臣的体恤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今儿个汇聚到这里的公卿着实是不少,这其中,就包括如今已经闭门修国史的许敬宗。尽管还挂着宰相的名头,还没有正式退休,但老许早就不怎么搭理国事,如今这一露面更是显得苍老了许多。
可苍老归苍老。这人却更加唠叨了。也不知是谁把他安排在李贤旁边。结果不多时,李贤就“诚心诚意”地请求与众同乐,干脆下场赛马去了。
看到李贤也来凑热闹,程伯虎自是唯恐天下不乱,凑上来笑嘻嘻地道:“怎么,许老头又找你说道了?要我说,人家小许对你一片痴心。你又不是木头人,干吗对她偏要那么冷淡?再说了,她又不是那种一味娇弱的女人,这治家的手腕很有一套,这上许家提亲的人可是不少!”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李贤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瞥了一眼不远处地女眷席上,只见许嫣赫然和房芙蓉坐在一起,两人正极其亲密地在那里交头接耳。此情此景。他冷不丁想起了自己收在某个匣子里地那只红豆耳环。面色不禁微微一变。
“六郎,待会比赛地时候你可千万帮忙,要是我输了。我和小高的事情可就泡汤了!”
这话听得李贤和程伯虎面面相觑,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小高是谁?”
周晓为难地挠了挠头,心有余悸地往正在和武后谈笑的临川长公主投去了一睹,这才往身下不停嘶鸣的马身上拍了两巴掌,便涎着脸对李贤恳求道:“这小高就是高政的妹妹,已故申国公高士廉的孙女。我这些天和她……咳,总而言之,你们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这家伙好快的动作!虽说惊讶,但这种事情李贤无疑很乐意帮忙,便一口答应了下来,结果,周晓固然是欣喜若狂,遂赶紧去求旁边地薛丁山帮忙。结果,一向闷葫芦好性情的薛丁山破天荒头一回丢出了一个白眼。
“临洮县主刚刚传话,要是我今儿个得不到名次,我和阿梨的婚事就得告吹。我自身难保,怎么帮你?”
而周晓在程伯虎那里也碰了个钉子,唯有屈突仲翔拍着胸脯答应帮忙——这一位眼下是巴不得输了,这样才能跑一趟天竺。虽说他并不是什么硬汉,但是未知的地域和未知的赚钱机会,对他来说实在是诱惑巨大。
十八个雄赳赳气昂昂的青年——错了,把李贤加进去,那就应该是十九个——只见他们个个都是装束停当英气勃发,和那群多半垂垂老矣的进士一比,实在是对比强烈反响巨大。自然,有幸出席的各家千金们都有自己地选择。
嫁一个文采风流地进士郎自然不错,可要只是文采风流,人却是个干瘪进士公,那可就是开天辟地第一大惨事了!倒是如今正要赛马的这么些人看上去品相更佳,这官
固然重要,可她们有足够的自信,只要婚后自己善加这些貌似纨绔地家伙不会发奋!
由于多出李贤这么一个人,所以十九个人的分组情况就成了六六七,临上场前夕,帝后甚至命人赐下了御酒,每人一大碗。此时,几乎所有人都是一饮而尽,原本就提升到十分的血气一下子变成了十二分。反倒是素来最好酒的李贤喝得慢条斯理,心中却在思量着,这酒后骑马究竟算不算酒后驾驶……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虽说没有弓,但是当第一组六匹马如离弦之箭疾驰出去的时候,场边顿时响起了无数欢呼。什么修养什么优雅都被人们扔到了脑后,眼见六个年轻人正在展开一场反超和追赶的好戏,年轻人固然感到兴奋,就连老年人也情不自禁地满面通红,想来是激动的。尤其是年纪最大的屈突寿更是叫嚷得最最起劲,也不知道是否想到了昔日追随父亲上阵的激昂。
武后早就搀扶着李治站了起来。和大唐将相讲究文武兼修一样,大唐的女人并不提倡柔弱,后宫嫔妃更不是每天扮靓等待君王临幸,都是各有各的职责,而其中骑s高明的不在少数。而她自己的骑术固然是相当高明,弓箭也曾经颇有准头,当然,这自从当上皇后,她就没工夫再周顾s箭了。
“看到这些年轻人,朕不禁就想起年轻的时候!媚娘,等到入秋天气好,朕和你带人去狩猎如何?就带一些随从,不带别人碍事!”
丈夫的兴致让武后很是吃了一惊,嘴上自是含笑答应,心里却不禁感到一阵阵奇怪——似乎从不久前开始,李治就开始在游玩的事情上下功夫,先是说到骊山去泡温泉,然后她一说来芙蓉园李治又答应得飞快,如今更是提起去狩猎。
要知道,李治从来就不是那种贪图悠闲喜好玩乐的皇帝,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皇后的起立观瞻无疑给激战中的年轻人注入了更多的动力,然而,仿佛是动力太足还是速度过快,两圈下来原本是好好的,结果到第三圈的时候忽然有两三人全都撞到了一块,那场景端的是马嘶鸣人惨叫,席间也是惊呼一片——都是各家沾亲带故的亲戚,这些公卿贵妇们能不紧张么?
看到场上人仰马翻的情景,李贤惨不忍睹地用手遮住了眼睛,然而,其他人却发出了阵阵哄笑。他们这些同龄人都是从小开始练骑s,这从马上摔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最多也就养上个一年半载。不过这一来是在帝后和宾客面前丢了一把脸,其次则是在爱人面前丢了面子,实在是够这些人受的。
周晓在那里使劲庆幸着:“幸好我没想着抢在第一组!”
结果,第一组原本落在后头的两个人很幸运地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因为他们是成功跑完全程的,而剩下的人都被抬下去了,虽说没一个重伤,但与其一瘸一拐下去,还不如被人抬下去能少丢些脸。
有了这教训,后两组人自然小心谨慎了许多,为了争先而丢脸,这就实在是不合算了。然而,稳扎稳打的结果就是被别人抢在了前头——程伯虎屈突仲翔薛丁山周晓把所有出线名额都给挤占了,而李贤也完成了他的使命,顺顺利利地退场,挤到了太子李弘那一席继续看热闹。自然,这白眼他是没少得。
才一坐定,他就迎来了李弘的一顿数落:“有你这么护短的么?你无赖地挡在人家前头,你那四大金刚不赢才怪。可怜那些家伙c练了好几天,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没看到人家下场之后脸黑成什么样!”
这护短也有错?李贤低声嘟囓了一句,一抬头看见对面的屈突申若投过来一个没好气的眼神,面上却不见嗔怒,他遂露了一张大大的笑脸——这既然是自己人,当然得留点好处,这别人当然不关他什么事。再说,接下来不是还有障碍赛马么?
“贤儿!”
听得有人召唤,他循声望去,见是皇帝老爹,赶紧站起来走上前去。不消说,面对他这种作弊举动,李治自然是好一顿训斥,但口气中却听不出任何恼意。而趁着全场都在为胜利者欢呼雀跃的时候,武后更是扇子一合在儿子的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尽知道装神弄鬼!”
第四百八十三章 … 乱点鸳鸯谱
大唐男女大防不若之前历朝历代厉害,某男和某女婚心,又觉得性情相投,趁父母不知道或不知道的时候在一起耳鬓厮磨个十天半个月,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尤其是带有北方胡人血统的女子更是如此。就是婚后,男子在外寻欢作乐,女子在家里偷情夫,这也并不奇怪。
然而有一条,那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男女芶合没问题,可要是想名正言顺结为夫妇,那却是想都别想。
这年头的宗族比地方官府还大,一旦查实被开革出族谱,往昔金尊玉贵的公子千金就会变成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所以这年头几乎没有那些才子佳人的勾当,有的只是赤ll的情爱情欲。一转头双双成婚,指不定还能再续前缘,或是找到更合适的,何必求天长日久?
下头众儿郎拼命,上头众女儿欢欣,齐齐在那里指指点点的同时,心里也在盼望着中间能出现一个如意郎君。想当初武皇后召见她们询问婚姻,她们坦陈自家尚未定下终生大事,又听得可以容自己挑选俊彦,试问谁不欣喜?于是,这先是成婚接着守寡的李焱娘便被几个姑娘家拉得死死的,不得不应付她们层出不穷的问题,顺带指点一二。
“小薛你们是别指望了,那家伙早就和契苾何力将军的义女阿梨有了婚约,就是陛下和娘娘也是知道的。”
“周晓那小子和君丫头有一腿,你们要羡慕就羡慕君丫头好了。”
“伯虎也有主了。”
末了看到人人唉声叹气。李焱娘不禁没好气地扫了众人一眼,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们的婚事既然家里正好都没定下,不妨去求皇后娘娘,这要是看中哪个悄悄地去求了,指不定娘娘通一通陛下的路子,陛下只要托人去一求亲,这不就结了?”
这是个相当好的主意,然而。武后虽然在这群少女面前显得十分温和。但世家出身的她们没少听家里人说过昔日废后时的腥风血雨。骨子里对这位皇后还是有些惊惧的。再加上如今帝后正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谁敢这节骨眼上上去提起自己的婚事?
于是,刚刚被帝后赶到一边,正在逗着李令月上官婉儿阿韦三个小丫头的李贤,立刻进入了她们地视线。而李贤万万没有想到,为了躲避许敬宗,为了和那三个牢s满腹地宰相离得远些。他不惜找了个这么偏僻地地方,却还是让人给惦记上了。
“六郎!”
人家在前头拼死拼活挥汗如雨,李贤却坐享美酒美食,还有阿韦帮忙剥葡萄递蜜梨,除了上官婉儿和李令月稍微罗嗦了一些,这光景自然是万分惬意。所以,乍听得这么一个声音,他不由愣了一愣。循声望去见是李焱娘方才释然。
“怎么。焱娘姐有事情找我?”
“我倒是没事情找你,不过,有人有事情找你帮忙!”
李焱娘这轻飘飘一句话让李贤莫名其妙。在他看来,这位尉迟夫人的能耐仅次于屈突申若,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忽然,他感到背后气息有异,再一转身,他登时吓了一跳。只见那赫然是五六个年轻少女,俱是佩金戴玉的华贵打扮,姿色或秀丽或妩媚,总而言之,都是很有得一看的世家千金。
而此时此刻,他还在品评众人姿色的时候,却只见这一大帮人呼啦啦地向他行下礼来,他见状赶紧起立。他这个雍王受众人一礼固然是不冤,问题是别人不看他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