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 谁家没有歪瓜烂枣的破事
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百官心中都有的谱。所以,里头那点破事,聪明人并不怎么言语,这回是老许倒霉,谁知道下回是谁家里的事抖露在外?然而,偏生有自恃行得正坐得直的御史不管不顾上书于上,深挖根底说许敬宗弃长子于荒徼,嫁少女于夷,如今家里又因为琐事闹得沸沸扬扬,应该予以斥退。
作为天子信任的宰相,不免有人来问上官仪的立场。然而,老上官这一次义正词严地表示,许敬宗身为宰相不可轻侮,陛下已经下令洛阳令追查流言源头,不可以讹传讹云云,旋即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这下子别人不免都奇怪了,上官仪和许敬宗关系不是不好么,这回怎么老上官帮许敬宗说好话?
“老上官这个人,其实从来就是没有什么立场的。”
和贺兰烟下棋的时候,李贤听到小丫头如是追问,他便笑眯眯地答了这么一句。见小丫头松了一口气,虽说不解也没有多问,他自然更加满意。妻子又不是当谋士用的,该关心的时候关心,不该问的时候不多问,这一点小丫头做得再完美也没有了。
只不过,有些话不好对人说,对小丫头讲讲还是无妨的。因此他笑着在棋盘中央落下一子,见贺兰烟皱着眉头落下一子跟了上来,他便眨了眨眼睛解释道。
“父皇和老上官以君臣相知闻名天下。上官最有名地便是文章诗赋,而不是政治时务。当初废太子的诏书就是他写的,所以,他自然不可能同情关陇旧党。当初倒李义府是因为父皇对李义府不顺眼,如今暂时挺着许敬宗,不过是因为父皇对许敬宗还是记挂旧日情谊,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李贤的猜测虽然说中了一半,但还是没料到另一半。上官仪最近很头疼,说不出的头疼。因为,他那个出嫁没几年的小女儿,三天前居然哭哭啼啼回家了。不但如此,她还言道是丈夫宠妾灭妻,在家里频频给她脸色瞧,到最后竟是道出了要和离。
这大唐的贵女改嫁是常事,和离虽说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然而,宰相的女儿要和离,这可是非同小可。上官仪端着父亲的架子训了好一通,结果小女儿竟是一嗓子吼出如果不离婚便要自尽,于是,他着实是伤了脑筋,自然没心思管许敬宗地闲事。
隐隐之中。他甚至对许敬宗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宰相难当啊,国事c心不说,家里竟然也不得消停。他头一次感到,自己在夫人去世之后未曾续弦,是一桩多大的失误。这下可好,内宅勉强有名分管这事的,唯有儿媳郑十三娘而已。然而,郑十三娘虽说出生世家。问题是人太老实,指望她能劝服小姑子几乎是做梦。
难道,他上官仪居然要为了这样的小事丢脸?老上官一揪胡须,终于决定去搬救兵。
上官家里不消停,许家门里头自然更不消停。就在前一日,李贤代表帝后探病之后,就把许家的管事大权交给了许嫣。而言道这是皇帝和皇后的意思。至此。家中上下原本还尚存轻视地人再不敢心存观望。勉勉强强做到了令行禁止。
然而,当面不敢违逆不代表暗地里没人说闲话。只是一天,许嫣的侍女便听到了好几拨偷偷议论的人,自是回报自家主子,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干一番,却被许嫣一口呵斥了回去。
“这种时候还嫌家里头不够事多,再闹腾起来像什么样子!”
许嫣越看那侍女越觉得和妹妹许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关键时刻竟不知道轻重。强压心头怒火,她立刻命人召来家中上上下下的仆役,沉声训了一次话,大意是万一许敬宗有个三长两短,她大不了把所有奴婢全都送给嫁在南蛮的姑姑,然后自己出家去当女冠。
就是三岁小孩也知道南蛮瘴气毒雾,这些仆役婢女自然全都知道,当下有痛哭流涕表示后悔的,有检举揭发别人表示自己清白地……仿佛所有人都恨不得掏心窝子证实自己是许家的忠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原本死气沉沉又带着点幸灾乐祸气氛的许家倏然一变,那井井有条的模样就是许敬宗没事的时候也未曾有过。
许彦伯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妹妹一般,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许嫣异乎寻常的表现。等到看见她如臂使指地使唤着那些仆役,再看到一大堆人哄然应诺,很有秩序地散去,他便走到许嫣身后,低声叹了一口气。
“阿嫣,想不到你居然如此能干,想必爷爷也看走眼了!”
许嫣呆立了一
回过了头,面上却尽是自嘲之色。深深看了大哥一一礼,旋即岔开话题道:“我需得去拜访沛王殿下,大哥若有闲,便去探视一下阿瑶吧!”
她几乎是用奔逃的速度出了这院子,步子方才放慢了下来。她大哥居然说祖父看走了眼,认为她本就很能干,天知道她如今心里是什么光景。她也心慌意乱,她也六神无主,她也绝不喜欢许敬宗这个祖父……但是,她是许家人,她有什么办法?
她当然想学许瑶这样痛痛快快出一口气,但之后又能怎么样?倘若许敬宗死了,万一那些侍妾揪出什么好歹事来,大哥许彦伯未必能顺利继承家业,而且,外人大可借此机会大肆鄙薄,许家未必能支撑下来,妹妹许瑶更未必能嫁个好人家!
许瑶虽然性情乖张放肆,但终究是和她从小一块长大,最最亲的妹妹!
拖着疲惫地身子上了马车,许嫣在颠簸之中,竟是不由自主地睡去。等听到侍女叫唤的时候,她方才发现已经到了定鼎门大街的沛王第大门。她刚刚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后头便扬尘处处,很快便行来了一拨人,为首的那个人赫然是上官仪!
许嫣往日并不常常出门,在一群高门贵女中也并不出名,因此上官仪从前竟是没见过她。此时瞧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少女站在那里望他,又瞧见那马车的车络子和其他配饰似乎是二品官才能有地,眼皮便不禁一跳。见对方欠身让自己先行,他不觉多看了两眼,却仍是想不出这是哪家闺秀。
算了,反正李贤身边地美人一堆一堆地,他去管这闲事干吗?
然而,当上官仪进门之后,听到那个少女向人自报家门的时候,即使是他,也不禁往人家身上再次瞥了几眼,得出地结论只有一个——许敬宗那么好钱财的贪婪老家伙,居然会有这么一个秀气的孙女?但紧跟着,他便想到了自己头上,他还不是人道风仪天下第一,结果却生出了那样一个不识大体的女儿!
正和小丫头下棋的李贤怎么也没想到,上官仪和许嫣这两个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居然同时来找他。才站起身,他便看见贺兰烟拂乱了棋局,竟是动作利落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此时此刻,他哪里不知道小丫头心中的顾忌,不禁哑然失笑。
“放心,老上官也来了,难不成我还有机会和人家谈情说爱?”话虽如此,他还是带上了小丫头,除了有些暧昧的事情,他自是不会瞒她
然而,许嫣单独和他说话的目的他猜到了,上官仪找他的原因他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上官仪虽说不是最机智敏锐的人,但是,居然会因为女儿的事情焦头烂额,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太诡异了!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后面的小丫头定然是瞠目结舌,更知道自己早先打好的腹稿,做好的准备全都白费了。
当然,上官仪来找他,便说明老上官对于他还是信任的,同时也有些冒险。谁知道他李贤会不会一下子大嘴巴,把事情也编成了说书到处传唱?当然,这前提是,他准备多一个暴怒的老上官这样的敌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上官太傅想要我怎么帮忙?”
横竖自己已经答应了管许家的事,多出来这么一桩也没什么打紧,因此李贤自是没什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然而,却只见上官仪长叹一口气之后,目光忽然越过了他,直直落在了他背后的某人身上。这时候,他终于恍然大悟。
他说呢,他就算再巧舌如簧,也是不可能担当劝说有夫之妇的重任,除非上官仪疯了!老上官此时看的是小丫头,想的必定是那一群无所不能的女人。不过,他很是怀疑,这种事情交给屈突申若她们,不会因此而弄巧成拙吧?
话虽如此,老上官亲自上门求情,他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人带到了太真观。
虽说早就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时节,但铺满落叶的庭院里头,还是摆着一张精巧的玉石躺椅,上头慵懒地躺着一位伊人,一袭厚实的裘皮披风正盖在她的身上,(奇书网。整理提供)却恰好露出了那白皙如雪的半抹春光。
随着来客的渐渐接近,屈突申若的眼睛倏然睁开了一条细缝,在看清了人之后便露出了一丝难解的笑容。
果然来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 这母慈子孝的美好时光
宫岁月催人老。
每每走在这洛阳宫中,李贤就忍不住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至少,这话还是有例外的。他那老妈十四岁入宫,人生最美好最青春的时节,都是在这漠漠深宫中度过。按照一般人的逻辑,只怕他老妈未必能熬到太宗皇帝去世,可她偏偏做到了。
要是现在还有人在他面前念叨什么女人四十豆腐渣,他肯定会劈头啐一口过去。看看今儿个的武后,俏面带春,眉眼含笑,镶金滚边的大红长裙外头,只是罩了一件薄薄的越州轻容衫,仿佛感觉不到凉意。从那丰满却不含半点赘r的腰肢,绝对看不出曾经生产了五个孩子。总而言之,无论是容貌和精气神,武后都毫无疑问处于一个女子最最妩媚成熟的时期。
李贤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头顶上传来了一阵痛楚,一抬头却见一颗花生在地上滴溜溜乱滚。不消说,这必定是他老妈所为,准头比后世那些丢粉笔头的老师丝毫不差。
“和你说话居然心不在焉!”
武后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但那嘴角的笑意无疑说明,她此刻的心情极好。原因很简单,许敬宗的事情虽说仍然是不少人挂在嘴边的话题,但是与此同时,却有不少大臣的丑事被宣扬了出来,比如说侵占民女作妾妇,家中庶母和儿子通j,仆役和小妾不清不楚……最最重要的是。那几个被爆出家中丑闻地,无不是和她顶着干的死硬派。
虽不能用这法子再搞一次定点清除,但是,看着那些原准备出她洋相的家伙人仰马翻狼狈不堪,仍然让她觉得心头痛快。
武后的高兴劲李贤当然看出来了,让他高兴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今儿个进宫的时候,他正好遇见了上官仪,结果老上官觑着无人对他千恩万谢,说是家里那桩事情有解决的希望。虽说事情是大姊头和小丫头的功劳。和他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很满意能够让老上官欠下人情,因此直到现在心里仍然自鸣得意。
“母后,上次你交代的关于于师傅那件事,已经差不多了。”
见武后一瞬间双目光芒大盛,李贤知道这话说到老妈心坎里头去了,遂上前三下五除二把老于地门生弟子做了一个简要说明。当然。他很有私心地暗藏下一批如今已经在中枢,和于志宁关系不深的人。
“这一次,于师傅真的准备退休了,而且有心让嫡系子侄辈到地方去,说是希望父皇母后能够允准。”
“于志宁果然识时务!”
如果说,武后对于志宁先头在立后的事情上表示沉默还有那么一点不满,那么。现在她就差不多抛开了这点芥蒂。本来,于家身为关陇大族,和长孙无忌同气连枝也是正常,那时候保持沉默估计就已经是老于的极限了。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算是很给她面子的一件事。
“贤儿,你果然是我的福星!”
此话李贤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但是,遥想到上一次正处于立后地关键时刻。他仍然忍不住心头一阵悸动,随即便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武后有手腕有抱负有能力,最大的缺憾就是作为女儿身,没有高门大阀作为后援。昔日关陇大族自从长孙无忌之后已经元气大伤,所以于家眼下的做法并不算什么。
更何况,老于写信通知各门生弟子的时候,大约是含蓄地用了他的名义。李唐皇室的嫡系皇子。这年头还是很有些用处地!
又是一阵胡思乱想之后。李贤头上毫不意外地再次遭到了花生米的袭击。抬头看见老妈招手,他只得乖乖上前去。结果,面前四十出头依旧是大美人一个的武后竟是犹如恶作剧一般,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你五哥每次来谒见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你七弟虽说贪玩好动,但也不敢在我面前耍脾气,就是外头的群臣,见到我的时候,面上也从来不出差错,偏偏你就是这么一副惫懒的模样!”
武后揉乱了儿子地头发,便命李贤跪坐下来,亲自给他重新束发。纤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拢着那一丝一缕的头发,指甲的末端时而触及到头皮,时而轻抚上颈项,带来一种奇特的触感。原本呆在这房间中的阿芊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打破了这难得的气氛。
虽说不出声,但李贤心里头要多震撼有多震撼,半口唾沫竟是无论如何都吞不下去。他小地时候武后也抱过他,但这种梳头地事情,他地记忆之中,老妈根本就没有碰过。他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感到武后那不甚熟练的手法拉扯着自己地发
要龇牙咧嘴,但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虽说二十岁加冠乃是古礼,但你和贺兰的事情不能这么一天天拖着。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诸侯王可比天子,加冠趁早这也是有成例的。弘儿身为监国太子,我寻思着再过一年就让他行了冠礼,早些册了太子妃,也可以更名正言顺处理国事。只要他这一行冠礼,你小子也就可以早些行冠礼,早点遂心愿迎娶你的美人了!”
这话一出口,喜出望外的李贤立刻蹦了起来,结果因为用力过猛拉到了头发,赶紧一p股又坐了下来。头皮的剧痛加上心中的大喜,他眼下是真真正正的痛并快乐着。毕竟,夜长梦多,就算铁板钉钉的事,一直这么拖下去也难保会窜出什么问题来。
武后猛地一拎李贤的头发,旋即听到一阵告饶,见儿子的肩膀一阵阵地抖动,便又忽然一松,这才轻笑了一声:“就知道这是你心头最大的愿望,外头的人还说你什么任性慷慨豪侠,我看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色中恶鬼,这么早就把贺兰吃抹干净了!”
这头发根子在老妈掌握之中,李贤自然是想硬都硬不起来,支支吾吾地把话题带过去之后,他忽然想到,刚刚老妈还提到,让李弘及早行冠礼。这代表着什么?只要李弘行了观礼,就代表太子成年,从此之后,武后便没办法以太子未成年作为缘由c手李弘监国!他不会听错了吧,他这位天底下第一彪悍的老妈居然肯放弃权力?
话到了嘴边愣是没憋出来,这样母慈子孝的时候,他要是这么煞风景,就不叫最会察言观色的李贤了。于是,他愈发像是嘴里抹了蜜糖似的,米汤不要命地乱灌,最后,某个笑话说得过于离奇了些,武后笑得束发的手一抖,头发顿时全数散下,刚刚的一番力气竟是完全白费。
“贤儿,你哪里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故事!”
武后见阿芊悄无声息地上前要帮忙,遂摆摆手挥退了她,竟是耐心极好地再次重来,一边用梳轻轻梳拢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申若上次入宫陪我说话的时候,说起过那最后一片叶子的故事。我找了几个百~万\小!说最多知识渊博的文臣,人家都不知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会吧,大姊头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说了?
李贤没法回头看见老妈的表情,只得胡编乱造,一口咬定是在某本南北朝小说中看到的。须知魏晋南北朝留下的志怪志人小说话本着实不少,武后也就没有怀疑,只是就这故事的中心意思发表了一番见解。结果,李贤越听嘴角抽搐得越厉害,最后情不自禁地为欧亨利默哀。
“以故事讽喻,这是诗经中就有的,你这故事倒是不赖。徐家乃是大族,世家高门未免不知道高低,提醒一下也是好的。对了,我听说那天登高的时候,除了曹王明,你还捎带上了高家的高政?”
果然不愧是老妈,消息灵通得无话可说了。
李贤本就没打算就此事瞒着武后,遂拣着能说的把结识人家的经过说了——当然,这是他老早就和高政对好口径的,否则一个说为了私利扣下了西域胡商的货物,一个说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结果正好遇上了扣押货物的正主,这成什么话?
于是,高政在李贤口中变成了仰慕他的世家公子,捎带着提了提人家做生意和诗赋上的本事。虽说武后的父亲就是木材商人出身,但对商人并无多大好感,因此闻听这番话自然而然降低了评价。武后对于身为长孙家姻亲的高家并不感冒,但这时节也没有斩草除根的意思,反倒是认可了李贤这般四处结交的行为。
“世家大族往往自视甚高,不过你这个皇子名声在外,倒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