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六郎你这么说自己地妹妹!”徐婕妤嗔怒地摇了摇头,忽然一低头露出几许感伤,却是最终岔转话题道。“皇后可在殿中?”
“母后去了贞观殿,徐婕妤不知道么?”
他故意说出这话,见徐婕妤面色微微一变,便知道自从老妈回归,老爹病倒之后,这一位怕是很少有再接触老爹地机会。虽说徐婕妤比武后更年轻几岁,也绝对算是气质动人的美女,然而。在武后时而妩媚时而庄重,时而柔情时而肃穆的百变手段下,败下阵来自是正常。
“陛下既然龙体欠安,皇后在贞观殿也是应当地。”徐婕妤勉强笑了笑。旋即轻轻点了点头,“既然皇后不在大仪殿。我待会再走一趟好了。”临转身之前,她却忽然犹豫了片刻,见两边的从人都还离得甚远,思忖良久便朝李贤走近了两步。
“嫣然和昔日家姊很像,只不过性子却倔强得多,上一次流杯亭诗会的事,我曾经听人说起过,足可见她的心思。我当初……唉,只是想着她不屑寻常男儿,那么嫁天子必定称心如意,谁知她竟是……我这姑姑的话如今她大约是不会听了,六郎,闲时让屈突申若或是贺兰去劝劝她。女子恃才傲物终非好事,总不成一辈子不嫁吧?”
李贤闻言不觉一愣,下一刻,便只听徐婕妤再次长叹了一声,转身飘然而去。遥见那跟着她的宫人当中全无绮年玉貌地少女,多半是年过三十的宫人,他的心中顿时更加异样了。
只不过这一丝感伤来得快去得快,他着实没功夫去考虑徐婕妤的什么心思,匆匆赶往贞观殿,探视了一下他那悠闲自得的老爹和忙忙碌碌的老妈,他方才施施然出了端门。话说回来,这几天的大朝上,御座上赫然是空的,珠帘之后则坐着武后,百官朝拜地时候,也不知几人真心,几人假意。
出端门的时候,他和某位深绿官袍,腰佩银带的官员擦身而过,见那人躬身施礼,他本没有放在心上,可还没走过去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叫唤。
“沛王殿下!”
李贤回头一看,这才看清了那人面目。那青年官员容貌虽然俊朗,两鬓却已经是微霜,和那年纪看上去极其不般配,更多了几分同年人没有的沉稳气息。他正觉得奇怪地时候,那人忽然自报家门道:“下官太子舍人许彦伯,奉太子命前来洛阳谒见陛下和娘娘奏事,可巧在这里见到了沛王殿下,行前太子殿下正好有书信托我转交。”
李弘的信?李贤心中一奇,接过了之后,便只见那许彦伯躬身施礼,旋即转身进宫去了。他正想去拆那封套,陡地想起这名字很有些耳熟,翻来覆去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了这是何许人也。
那竟然是许敬宗许老狐狸地孙子!
瞅着人家的背影多看了一会,李贤便把那信函往怀里一揣,上了马就走。只看这许彦伯绝口不提
家世,便知道仍是对许敬宗这位祖父耿耿于怀。许把自己的儿子流放到了岭外,旋即又因一点小事不顺心,如法炮制把孙子也赶到了那种不毛之地,确实是举天下一大奇闻。
虽说从端门出来不消一刻钟就能到自个家门口,但李贤从来不愿意成天在家里窝着,因此到了建春门大街便一拐弯前往南市。他三天两头去徐嫣然当初介绍的杜康酒肆买酒,连带那位酒糟鼻阮伯的生意也是一日千里。只是老头子性格异常古怪,不肯多雇人手,只听李贤建议在南市买下了一处铺子专门卖酒。由于有李贤罩着,三教九流却也不敢捣乱。
然而,南市现如今最热闹的地方却不是这新开的千里醉酒肆,而是贤德工坊。由于李贤给上官仪送东西的事如今朝野皆知,贤德工坊一连几日的生意异常火爆。虽说仿制品不消几天早就出来了,但是,那买的都是百姓,寻常达官贵人哪里在乎那几个小钱,都看中那名号去的。不管怎么说,印上贤德两个字的东西,外加那奇特的狮子纹章的东西,却是金贵无比。
要知道,这大唐可没有狮子!
还不到贤德工坊,李贤便看到四周都是身穿绫罗绸缎的富人,这有些是京城富商,有些是官员家的管事,总而言之腆着大肚子肥头大耳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连带着整条大街也熙熙攘攘了起来。这南市的道路虽然宽敝,却也禁不住一小块地方涌进这么多人,就是行进也难。
而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前方还传来了一阵争吵声,却似乎不知是哪个骑马的贵人撞倒了谁,正在那里争执不休。这本是街头常事,但远远眺望了一把的李贤赫然看见那骑马的人是贺兰敏之,便朝不远处跟着的张坚韦韬盛允文打了个眼色,自己赶了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你纵马伤人却还有理?”
“他不长眼睛挡了我的路,再说,他都不说什么,此事哪里轮得到姑娘你来出头?”
临到近前,李贤方才发现争执双方都是他认识的,一方是眼睛长在头顶的贺兰敏之,那也就算了,至于另一方,竟然是楚遥!只见她身后犹停着一辆马车,那车夫正在检视地上生死不知的某人,一看便是最最平常的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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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外乎是贺兰敏之飞扬跋扈在这拥挤的地方纵马疾驰,结果撞飞了某位倒霉的平民。李贤最是知道贺兰敏之的为人,此时虽然心中鄙夷到死,却只能吩咐身后的盛允文上去瞧瞧情况,顺带看看伤员怎么样了。
“我周国公嗣子出行,此人不知退避,反而自己撞上来,这就是告到天边也是我有理!这位姑娘,多管闲事麻烦上身,何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大光其火?我身边正好缺一个侍奉笔墨外加侍奉枕席之人,我看你相貌端丽谈吐不俗,何妨和我一起回去?”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人群顿时大哗,然而,贺兰敏之虽然抵达洛阳不过三四日,但随着长安官员眷属的纷纷东来,那好色的恶名自然而然就在洛阳城传开了。因此,众人虽然不忿的居多,但一想到这位是周国公嗣子,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自是敢怒不敢言。
“这个混账东西!”
即便开始不打算出面,此时李贤也觉得心里冒火,狠狠地骂了一句。周边正好围着几个贵胄子弟,一听他这声骂,那些人便全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其中一个更是苦笑道:“这位小弟,私底下骂骂就算了,这贺兰敏之没人惹得起!休说荣国夫人最是护短,就是这小子手下养的那批人,也是个个蛮不讲理。上回户部郎中王家的公子无意中招惹了他,结果被一群豪奴好一顿打,却得王大人上门道歉!”
“这世道就是如此!”
某个年长青年愤愤不平地唾了一口,这帮锦衣华服的贵冑子弟顿时不甘心地散去。毕竟,前车之鉴犹在,谁也不想为不相干的人出头而招惹麻烦,即便那边的少女再清丽可人,可英雄救美把自己搭进去,总归是不值得的。
李贤正算计着如何上去教训一下贺兰敏之,忽然,也不知从那里冒出了一个声音:“什么周国公,当年武家也不过是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出了一个皇后就跋扈成这样光景!撇开好好的贺兰姓氏不要,继承周国公爵位就得姓武,真是天底下最最不要脸的人!”
这刻薄的嘲讽一出,李贤便只见贺兰敏之面上y霾重重,心中自然称快。然而,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这煽风点火的人似乎不止是冲着贺兰敏之去的!
第三百零七章 … 先收拾狗腿子,回头再教训你
然在小的时候随母亲离开贺兰家,勉强算受了一点磨母亲投靠娘家之后,贺兰敏之便一直都过着称心如意的生活。要富贵有富贵要荣华有荣华,不论他闯了什么祸,自有母亲和老外婆帮忙收场,这愈发养成了他骄纵的个性。
然而,虽然享受着武氏一门给他的富贵,但是在他心中最深处,一直都认为贺兰这个姓氏方才是真正尊贵的,对于将来继承周国公爵位的时候要舍弃贺兰而改姓武,他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抵触心理,所以,此时被人如此嘲讽,他自是勃然大怒。
“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嘲讽我!”
他死命一拉缰绳,身下骏马长嘶一声,忽然用两只后脚立起,滴溜溜转了一圈。趁着这工夫,他便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那暴怒的眼神让不少人为之低头,只有寥寥数人仍乍着胆子和他对视。此时此刻,正在火头上的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激荡的火气,竟是不管不顾地挥起鞭子,朝人群中某个不闪不避直视他的人抽去。
啪——
那人躲闪不及,竟是不偏不倚被抽了个正着,脸上顿时露出了一道紫红的血印子,旋即发出了一声痛呼,抱着头便蹲了下去。然而,还不等贺兰敏之挥下第二鞭,另一个角落便响起了一个比刚刚更响亮的声音。
“你娘还不知道是和谁私通方才生下你这么个小畜牲,如今狐假虎威算什么本事!”
刚才贺兰敏之怒而动手的时候,李贤便在不远处端着双手冷眼瞧看。此刻听见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他那眉头登时皱得更紧了,见盛允文已经钻入了人群中,这才心下稍安。这痛骂贺兰敏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韩国夫人不管如何放荡,毕竟是小丫头地娘亲,他却不能坐视不管。
听见有人辱及死去地母亲,原本就怒不可遏的贺兰敏之顿时感到浑身血流一下子冲上了脑际,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那眼神中便流露出十万分狰狞。找来找去没找到声音的源头,一扭头见楚遥站在一边似乎是在看好戏,火冒三丈地他想到刚刚都是她惹出来的是非,策马回身,高举马鞭便狠狠抽了下去。
那呼啸的声音挟带着劲风迎面而来,楚遥这时方才感到害怕,总算她还机灵,好容易闪身躲过迎头那一鞭。然而,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她的肩头终究是被那马鞭的末端扫着了一下,只听嘶啦一声。那衣衫顿时被卷去了一块,l露的香肩上立刻现出了一条红印子。
她还没从这突如其来地一幕中反应过来。却只见贺兰敏之冷笑着再次挥下了鞭子,顿时大骇。此时此刻,旁边的马车中终于传出了一声住手,可贺兰敏之有心杀j儆猴,那马鞭去势竟更加凌厉了几分,却是冲着楚遥面门而去,似乎有意让她破相。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地一声,不知什么物事撞在了那鞭柄上,贺兰敏之顿时感到鞭上传来一股大力,一时拿捏不住,那马鞭立刻脱手,却是擦着楚遥的头脸坠入了后方。这时,楚遥终于忍不住身子哆嗦了起来,连退两步差点摔倒,好在一个人影从马车上跳下,适时扶住了她。
当众出丑的贺兰敏之只觉得四肢百骸涌动着一股火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喝道:“是谁敢多管闲事?”
“贺兰公子,当街打人好大的威风,若是让皇后娘娘或是荣国夫人看到你这副光景,大约也不会觉得快意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尚未继承周国公爵位,便还是白身,如此张狂,单单洛阳令便可以治你悖狂之罪!”
眼看盛允文暗中解围,李贤已经捋起袖子准备站出来教训贺兰敏之一顿,这刚刚踏出一步,却听见旁边传来了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他定睛一看,竟是他认识的某人,眼皮不禁一跳,那迈出去地脚顿时又收了回来,人又往旁边闪了闪。
裴炎原本不是那种喜欢管闲事的人,但眼看贺兰敏之当街行凶,待到后来竟是迁怒于一个女子,他自是忍不住了。陆为和杜元中同样是好事的,今天好容易找到机会把裴炎邀出来喝酒,却遇到这档子事,自然义愤填膺。本着和李贤有交情,又是世家子弟,他们自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了裴炎身后。
贺兰敏之原本因为那忽然出现扶住楚遥的女子而感到惊艳,此时见又有人出头,而且又提到了他最讨厌地那个人,怒火顿时平添三分,当下便讥嘲道:“你是谁?有何资格来教训我?”言罢他竟是抢去了旁边家仆的鞭子,冷笑一声便又要动手。
眼看贺兰敏之不管不顾又要动手,李贤终于确定,这家伙没药救了,便朝掩入人群中地张坚韦
个眼色。这两人都是世家出身,一天到晚跟着李贤。同样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哪里怕一个连爵位都还没有的贺兰敏之。
只见两人忽然从人群中窜出,一左一右地朝马上的贺兰敏之扑了上去,夺去马鞭,一把将人拽下来不算,还牢牢挟制住了他的双臂,张坚甚至掏出一块帕子一把塞进了贺兰敏之的口中,却是以防他再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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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事真是好笑得紧,这还未承袭周国公爵位,贺兰公子就敢对着吏部管爵位的司封主事指手画脚,我该说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该说你有眼不识泰山呢?”
贺兰敏之身边的数个健壮家仆原本想上前救主,见李贤排开人群悠悠然走了过来,一个认识李贤的汉子顿时死命拉住了其他伴当,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便一个劲地后退,面上尽是惊惧之色,完全一副狗腿子遇上了正主儿的做派。
见贺兰敏之在那里对他怒目而视,李贤仿佛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到裴炎面前,竟是郑重其事地施礼一揖。满脸讶然的裴炎反应极快,赶紧还了一礼,而陆为杜元中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李贤,那脸上的诧异劲就别提了。
“竖子无状,冲撞了子隆兄,实在是失礼!”一句话过后,李贤便来到徐嫣然楚遥主仆俩跟前,照旧歉意地一揖,“这家伙就是这番德行,我一定禀告荣国夫人对他严加管教,免得出来丢人现眼!还没继承周国公爵位就这副模样,将来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
他故意在丢人现眼和还没继承周国公爵位几个字加重了语气,旋即又朝四面围观的人笑了笑:“各位父老乡亲,我和这小子的家里不大不小沾着点亲,今天他当街惹了这么一出,刚刚那位的医药费我代赔了,至于诸位……”
他指了指旁边的酒肆,笑容可掬地道:“大家不妨在这酒肆中痛饮一回,酒钱我都包了!”
虽说刚刚因为看热闹差点挨打,但乍听得这样便宜的事,不少人仍旧是爆发出了一阵欢呼。要知道,这年头的酒不便宜,尤其这地是南市黄金地段,酒更是贼贵贼贵,一时间,人群全都窜进了那酒肆中,一下子坐得满满的。
李贤一扭头,见盛允文一左一右揽着两个面色僵硬的人,顿时愉快地笑了起来。不消说,这一位不负重托,把刚刚煽风点火的人找着了。这时,他才有余暇去看贺兰敏之,见这小子气得额头青筋毕露,忽然两眼一翻竟是昏厥了过去。
瞧见这光景,他刚刚还显得阳光灿烂的笑容顿时变得y森森的,从徐嫣然的车夫那里拿过一根马鞭,便慢条斯理地踱到了那几个狗腿子跟前。
“你们倒是很有能耐啊!”
他这声音一出,那认识他的某家仆立刻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似的,一个劲地表示自己只是听命行事。有两个察言观色快的也赶紧跪了下来,唯有新近投靠贺兰敏之的两个护卫不知道李贤是谁,犹自想着回去有荣国夫人撑腰,竟是挺着腰在那里站着,口中犹自叫道:
“快放了我家公子,否则回头打断你的腿!”
虽然李贤最想做的是狠狠抽打贺兰敏之一顿,但是此时此刻他自然是没法做到这一点的。于是,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顿时激起了他最大的怒火,几乎是一瞬间,当初闲来无事的时候想屈突申若请教的无敌鞭术一下子派上了用场,挟带着呼呼劲风,无数鞭影没头没脑地朝那两个站着的护卫头脸卷去。
这下子,刚刚准备在酒肆中痛喝一气免费酒的人通通拥到了门口,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看似寻常贵冑子弟的少年在那里发威,一条鞭子指哪打哪,甚至当其中一个试图逃跑的时候,那鞭子还像长了眼睛似的,毒蛇一般卷上了那人脚踝把人绊倒了去。紧跟着,就只见那少年三两步赶上去一顿猛抽。
“痛快,真是痛快!”
不知是谁高声叫嚷了一声,刚刚心惊胆战看着贺兰敏之施暴的人们顿时三三两两拍起了巴掌。从一个到两个,从两个到四个,最后,齐刷刷的巴掌声响亮无比,竟是连相邻的街巷也能听得见。而悠悠从昏厥中清醒的贺兰敏之一见李贤在那里大发神威地教训自己的仆从,气急败坏下,嘴里发出了一声嘶吼,却被那手帕堵了回去。
于是,可怜的贺兰公子两腿一蹬,再次一翻白眼气晕了。
李贤在揍人的余暇中瞥了贺兰敏之一眼,见其晕了,不由在心底里冷笑了一声——先收拾狗腿子,回头再教训你!
第三百零八章 … 死人也会有玄机
头盖脸打得那两个倒霉护院哭爹喊娘,到最后扔下鞭李贤只觉得心头大畅。现如今他虽然还是天天练武,奈何李绩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竟是禁止任何人和他单练,家将一次上两三个也就算了,就连李敬业程伯虎这些伴读,也是结伴成群的上,c练得他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今天,他总算找回了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要说打人还真是爽快!
他不怀好意地望了一眼那边的贺兰敏之,心中盘算着回去怎么好好教训他。他就不信,老外婆这么聪明的人会看不透这一点,要是由得这小子胡来,待到老外婆两腿一伸的时候,这小子的死期也就到了!就是作为未来的姐夫,他也非得好好收拾一下这家伙不可!
李贤一顿鞭子打完,那早早趴在地上的三个人方才小心翼翼地前去察看同伴的光景,见那惨状全都在心里头哆嗦。那个唯一认识李贤的护卫这才道出了李贤的身份,结果另两人不由得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