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们那个儿子,你还怕他会吃亏?”李治笑着把信递给了武后,忽然心中一动又把贺兰烟那封信从妻子那里要了过来。拆开一看,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呆了好半晌,他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一笑不单单是武后莫名其妙,就连其它臣子都面露愕然。
“哈哈哈哈,朕在这里品评诸卿的绝妙好诗,想不到烟儿快马送来了贤儿的一首佳作。妙,果然是妙,朕且念给各位听听!”
言罢他便长身而立,朗声念了出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弹了弹信笺,李治心情大好,口气中自然而然带出了几许戏谑:“想不到,贤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佳作!不过,把这样一首诗送给贺兰,还真是应了《诗经》的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皇帝如此称赞,底下的群臣自然不会吝惜溢美之词,大堆的奉承顿时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而远在长安的李贤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贺兰烟已经把他转手卖给了李治。
第八十四章 … 红豆风波,女人的敏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当李贤看到那硕大的招牌上赫然是龙飞凤舞的这二十个字,嘴角顿时一阵抽搐。再看旁边的小丫头一脸得意,他哪里会不明白究竟是谁捣的鬼?
“我问过贺兰周,他说相思子虽然运输不易,却着实是一桩好买卖,所以我便拿出了十万贯钱,让他帮忙进货,又在长安城盘下了好些铺子。我想来想去,还是贤儿你那首红豆辞最最贴切,果然前两天一开张就是日进斗金。对了,因为那十万贯脂粉钱上次是姨父给的,所以这回我把你那首诗给他看了!”
什么,这首诗已经给他老爹李治看了?
李贤闻言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见贺兰烟满脸心虚,他只得在心中哀叹了一声。剽窃几首赫赫有名的诗词没什么关系,反正他脸皮厚,那些赫赫有名的诗人词人也还没出世。可问题是,他不需要留一个文采出众的名声!
于志宁那个老头上次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招惹来这样一尊大佛,那他今后的苦难就大了。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胡闹的名声大一些不要紧,但要是别的名声大了,指不定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算了算了,让人知道也无所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李贤怕过谁来?
和贺兰烟一起进了店,他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不禁疑惑地瞅了旁边的小丫头一眼。很快,贺兰烟便凑在他耳朵旁边低声道:“这也是老周说的,这年头价钱越高,别人越是趋之若鹜。能到这里买东西的全都出自大家,所以里头一共有十个房间,专门接待大家女眷,一般都接受定制,也免得她们为了什么好东西争抢起来,惹出没必要的麻烦。”
李贤闻言暗自点头,好一本生意经,韩国夫人真是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理财高手!
一个小伙计见有人光顾,慌忙迎了上来,此时,后面的帷幕一掀,紧接着传来了几个女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异常熟悉。还没等他分辨清楚,一个女人就打头走了出来。那鲜艳的大红外袍,那风情万种的笑容,可不是屈突申若?
一看到李贤和贺兰烟,屈突申若眼睛一亮,转而便往后招呼了一声,遂笑吟吟地走上前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会,她便冲贺兰烟眨了眨眼睛:“这里的货色可比洛阳那边齐全,而且还可以依样画葫芦定制。贺兰,既然让他陪你到这里来,你可得好好选选!”
话音刚落,门内又传来了一阵笑声,随后闪出了好些人。李贤略略一数,只见六七个人全都是上回见过的,心中不由暗自叫苦。他虽说答应了屈突申若她们,但一直借口练武太忙而把事情拖着,如今被人撞见自己带着贺兰烟出来闲逛,只怕是待会这一关不是这么好过。
果然,几个女人一上来就把他和贺兰烟围在中间,个个都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瞧着他,然后便左一个又一个地调笑起了贺兰烟。除了屈突申若之外,其他女人大多都已经嫁作人妇,因此几句玩笑话把小丫头说得脸色绯红,最后终于发飚了。
“哼,你们再胡说八道,以后就别想买到这些别致的相思子,这铺子可是我开的!”
贺兰烟一句话出口方才察觉到自己露了馅,偷瞥了一眼李贤,随后便气鼓鼓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心中却着实惴惴。而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屈突申若便露出了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
“我还寻思谁能在东市西市盘下那么大的门面,敢情是贺兰你的手笔。看来我刚刚说错了,既然你是幕后的大老板,那么干脆换个法子,你送相思子给他就得了!虽说历来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偶尔来个翩翩少年淑女慕之不也是美谈么?”
这下李贤终于招架不住了,他很怀疑,要是他再保持沉默,屈突申若还不知会胡说八道些什么。瞧瞧旁边那一个个盛年女子,全都笑得乐不可支,满脸戏谑分明是在看好戏!
“啊咳!”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好容易把那些笑声压了下去。然而,正在他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后面的帷幕又被人掀了开来,当先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而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个掌柜的男子,满脸都是奉承的笑容。
“李夫人放心,您要的我一定尽快送过去,绝对不会误了事!”
一声李夫人,李贤立刻想起了这个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妇人是谁——他和这位当初在武后宫中的某次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可不是李义府的夫人?因为屈突申若等人挡在他身前,因此对方似乎没有看到他,他眼珠子一转,也就顺势拉着贺兰烟往角落里一躲。
这边那位宰相夫人看到外边这么多人,脸色便微微一变,等到发现屈突申若的时候,立刻挤出了一丝笑容:“怪不得我听说这家店如今声名不小,居然把各位也惊动了,可曾挑中什么喜欢的么?”
李贤冷眼旁观,只见包括李焱娘等人在内的众女全都不说话,便把目光转向了屈突申若。而这一位依旧是笑容满面,还冲李义府夫人点了点头:“不过是姐妹们来挑选一些小玩意,倒是让李夫人见笑了。啊呀,我们姐妹阻了你的路,实在不好意思!”
李义府夫人原本就不想和这些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女人有什么牵扯,谢过之后立刻匆匆离去,压根没有注意到在场的还有别人。而她前脚一走,傅燕蓉便嘿嘿冷笑了一声:“还真是夫贵妻荣啊,听说他们一家全都是敛财的第一把好手,只要看上的全都往怀里搂,这位李夫人的本事同样不小!”
听到这一句,联想到刚刚屈突申若举重若轻地打发了那位宰相夫人,李贤顿时多看了这位大姊头一眼。只见这一位柳眉一挑,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和她计较什么,没来由折了大家的身份。李家骤贵,又不知道收敛,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八十五章 … 御驾回来了,挤兑老狐狸
“贤儿,贤儿?”
埋头只顾着想心思的李贤猛地被一阵叫声惊觉,恍过神来之后,方才醒悟到自己已经是坐在车里,而且早就和屈突申若等人分手了。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个大姊头似的彪悍女人,谁知倒还有心细如发的一面,明里能够笑脸面对李义府的夫人,暗里却明白李家骤贵不知收敛维持不了多久,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烟姐,屈突姑娘真的是因为眼界太高才没有嫁人?”
贺兰烟没料到李贤忽然之间问这个,愣了片刻方才反应了过来,脸色便有些异样:“上门提亲的倒是有些门当户对的人家,可听说申若姐姐一概回绝了。最后她家里急了,她就说宁可出家去做女冠也不会随便嫁人,所以就一直拖了下来。她今年都已经二十了,当初艳名可是满城皆知。”
听小丫头说着说着居然扯出了什么艳名,李贤顿时觉得一阵奇怪。转头见贺兰烟在那里玩弄衣角满脸忸怩,他立刻恍然大悟——敢情小丫头会错意了!
“想什么呢!”他一把抓住了贺兰烟的手,揉捏了两下便笑嘻嘻地道,“我只是觉着奇怪,她长得那么漂亮,虽说彪悍了些,但应该还有不少人愿意娶回家去的!要我说,敬业的年纪差不多该成婚了,凑一块倒是不错的一对。”
“敬业?”贺兰烟歪头想象着李敬业和屈突申若凑成一对的情形,没来由一阵恶寒,不禁白了李贤一眼,“申若姐姐要真的嫁了敬业,你就等着你那位伴读天天鼻青脸肿吧!我可告诉你,申若姐姐不但马术精,这手底功夫也不赖,用的一手好鞭子!”
李贤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屈突申若舞鞭的情形,然后本能地打了个寒噤。这样的女人绝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谁碰谁倒霉。不论是李敬业或是程伯虎,谁都消受不起,他还是老老实实少做这种无聊事的好,要借助她的力量,不是还有贺兰烟在中间么?
“御驾离长安只有五里地了!”
大街上猛地传来一个咋呼呼的声音,很快,东市上就了起来。对于这里的生意人来说,皇帝皇后回长安意味着大批的达官贵人随同一起回来,这就是无以伦比的商机——无论是宰相还是普通官儿,哪个不需要吃喝,哪个不需要玩乐?至于女眷们需要的胭脂面脂和各色小玩意就更不用说了。
而坐在车中的李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正好看见百姓议论纷纷的场景。他当然知道今天李治和武后要回来,只不过,他一早只打算直接在宫门口迎接,没打算到春明门去。要知道,这么大摇大摆地在留守长安的一帮子官员面前露面,目标也太大了。
然而,人群中紧接着传来的一个声音却让他有些犹豫——西征铁勒的大军将帅将在御驾之后进城!
薛仁贵回来了,他要不要顺道去瞻仰一下名将风采?
就当他盘算连连的时候,小丫头却替他做出了决定,干脆利落地吩咐车夫改道。要去迎驾,穿这身衣服当然不行,幸好李贤的行头已经李宅里也有一份,这穿戴整齐的功夫大概还是够的。至于小丫头有孝在身,这时候却是不适合露面的。
由于御驾回来在即,因此别说中央的二十米御道早就被洒扫得干干净净,不许人通行,就连城门两侧的边道也有差役维持秩序。李贤的车还没到春明门,半道上就被差役拦下,这还是因为这马车上头有英国公宅第标记的缘故。掀开车帘一看到全副亲王装束的李贤之后,立刻便有人毕恭毕敬地领他去见李绩。
遥遥看见一大批身穿官服的大臣在那里等候,李贤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几个身穿紫袍的人身上。虽说迎驾的时候几乎所有官员都要倾巢而出,但时下以朱紫为贵,真正有分量的自然只有那领头的几个人,其中,李绩年纪一大把,站在那里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显眼。
“沛王殿下!”
尽管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全体注目礼,但是,李贤还是本能地感到今次众人的眼神有些奇怪,尤其是李绩。心里暗自猜度的同时,他连忙笑着一一打招呼,最后到李绩跟前行礼如仪时,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殿下和我学武那么多年,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殿下的诗做得如此绝妙。”
李贤愕然抬头,见面前的李绩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在心里埋怨起了小丫头和他那位父皇。没说的,小丫头大约是想在李治面前炫耀一把,而他那父皇更绝,干脆向所有大臣们炫耀了一把。怪不得刚刚这些官员个个眼神有异,原来是为了这个!
“这都是师傅教导有方,我这个弟子才能够有进益,以后还得请师傅多多指点。”
谁都知道英国公李绩善武不善文,但是,李贤都这么说了,李绩自然也享受了一回注目礼的待遇。不少大臣甚至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将自家子弟也送到李绩那里去好好管教一下,到时候若是能成就一个能文能武的全才,自己脸上也有光彩?
看到李绩脸上不动声色,李贤便笑嘻嘻地往他旁边一站。谁都知道他这个沛王除了李绩没有别的师傅,他只要一口咬定,这个“黑锅”李绩是不背也得背。话说回来,教出来的徒弟有出息,这作师傅的应该最有光彩才对!
眼看前路烟尘滚滚旗帜飞扬,一帮等了老半天的官员顿时肃穆了下来,人群中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就连李贤也把腰杆挺得笔直,眼珠子却仍旧不住往四面乱转。
随着那御辇徐徐接近,李治和武后的面目渐渐依稀可见。此时此刻,迎驾的百官便高声祝道:“恭迎陛下!”下一刻,数百人齐齐跪伏了下来。
“诸卿平身!”
由两个内侍搀扶着从御辇上走下,李治的脸色看上去不错。而他在等到百官起身之后,先是慰藉了一番留守长安的几位高官,又和李绩说了两句话,紧接着便把目光转到了李贤身上。
“朕倒是想不到,贤儿你小小年纪,这做诗竟有些格调!”
李贤听到这句赞语,口中谦逊连连的同时,心中却不免泛起了嘀咕。后世脍炙人口的王摩诘名作,居然只是有些格调?
第八十六章 … 热闹过后,冷冷清清
站在这四面透风的城门口,父子两人总不好把大批臣子干晾在那里,所以李治也不过略略夸奖两句。但就是这么两句,李贤就感到后背一阵发热,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好容易等老爹从眼前过去,他忽然感到前头传来了一阵压倒性的压迫感,这次他学乖了,头也不抬便连忙施礼道:“拜见母后!”
好在武后没有让他再一次体会沙地里行礼的滋味,一把就把他揪了起来:“好你个贤儿,要不是贺兰,我倒还不知道你会做诗!以后你父皇和我过生日,别的礼物你就不用送了,每年一首贺诗,省得你绞尽脑汁想新鲜玩意!”
每年一首贺诗!李贤打了个寒噤后,几乎是猛地抬起了头,看见武后戏谑的表情才松了一口气。开玩笑,诗词也是要应景的,除非他当初有能耐把全唐诗打包背下来,那也许还能勉强应付一二。他正想开口糊弄两句时,却不料武后忽然不理会他了。
“英国公这些年教导贤儿,也着实辛苦了,此番从北边送来了一些高丽人参,我已经选中了三支,回头我让人送去李宅。”
他母后这是在对李绩示好!李贤赶忙转过了身子,见李绩依然是刚刚那幅淡然处之的神色,再看看武后满面笑容,不禁心中一动。直到帝后全都过去了,他起步想要跟上,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拽住,一回头却是李弘。
“好你个六弟,不声不响居然会做诗了!”
这李弘没事也来寒碜他干吗?李贤如今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情绪,哪有时间理会李弘的小心思,打了个哈哈便想抽身,谁料衣服仍是被人死死拽住,他一下子用力过猛,险些把袖子扯破了。这下子他着实怒了,恶狠狠地瞪了李弘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五哥,你究竟想干吗?”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李弘见没人注意自己这兄弟俩,遂悄悄地在李贤耳边说,“你那首诗传开了之后,当天晚上许敬宗就鬼鬼祟祟去见了父皇和母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还有李义府,那天父皇夸你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不太对,你可得防着他一点。咳,要是上次能够扳倒他,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李义府,看来这家伙还没学乖,还以为是立后功臣,在朝中不可或缺么?话说许老头找他父皇又是商量什么事?
李贤眯着眼睛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便笑嘻嘻地谢过了李弘。哥俩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他便瞥见东宫几个恪守礼法的老臣面色不善地朝这边而来,连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赶忙找李治和武后,死皮赖脸地要求留下来瞻仰西征将帅风采。很快,大多数人便和御驾一起进城,而剩下迎接西征军的则只有寥寥数人,连李绩都不在场。
看到这样冷冷清清的场面,李贤不禁叹了口气。要是没有坑杀俘虏十万,要是没有西征军在铁勒烧杀抢掠以致功亏一篑,那么,此时的迎接阵容一定会空前强大。胜仗凯旋弄成了如今的模样,该说那些将领当初太过骄矜呢,还是该说这薛仁贵时运不济?
冷不丁瞧见城门那边闪出三个人影,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就知道,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全都是闲不住的主,尤其是薛丁山,不可能不念想那位征战在外的父亲,这不,如今全都到齐了!
“六……殿下!”看到有外人在场,虽说知道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自己,而且这些人听不见自己的话,但薛丁山还是硬生生地改了称呼。他不安地瞥了一眼那边满脸肃穆的大臣,嗫嚅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我爹他们什么时候到?”
李贤还没开口,李敬业就把话头接了过去:“御驾刚刚过去,不管怎么说,西征将帅都不可能那么快进城的。看这架势,你爹他们估计一路慢行,在长安附近等候了不少时间,专门就是等着御驾过去才进城。放心,我爷爷说过,就算真的有罪也是小过,朝廷不可能责罚凯旋大将,那样的话不是寒了将士的心么?”
这话李贤自个也对李绩说过一次,但如今看着那几个脸上满是寒霜的大臣,他禁不住泛起了嘀咕——这一个个都拉着死人脸,仿佛迎接的不是凯旋而归的西征军,而是处置败军之将似的。还是说,这世上文武天生就是不合的?话说这大唐的兵部里头有不少都是武将,并非都是文官,这年头又不存在什么崇文抑武。
也不知等了多久,远处终于再次扬起了漫天烟尘,而这一次的速度就要快多了,只见数百骑人风驰电掣一般地奔了过来,然后在距城门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