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感觉到很冷。冷,让我清醒又疼痛。
回到了家中,我又去他的房间里看了一遍,我的手指一点点抚摸过他睡的那张床,那上面全是他的气息,这间房,全是他的气息,淡淡的柠檬香。柠檬香是他的最爱。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走进自己的房间,从书桌上拿了call机。果真,里面有好多崔西晨给我的电话,每个电话号码后面都缀着520。我拿着call机跑到客厅,一个一个地回过去,可是每一个号码都没有人接。
我知道他在哪儿了。江滨路。一定是在那儿,以前每次我们约会都在江滨路的河堤边。那条路上每隔一定的距离都有着一台磁卡电话。他一定在那儿等了我一夜。
第71节:第五章 平地风波起(17)
我一路往江滨路飞奔,他果然在。他坐在那儿,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的脚下躺着无数的烟蒂,他指尖还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烟。
我的崔西晨。我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我慢慢地朝他走近,伸出手,颤颤地抚摸他的头发。他一惊,回过头来看我。
我的崔西晨,为何你一夜之间就老去这几许?我泪眼模糊了,他在我的泪眼里整张脸都变得遥远而朦胧。他捧着我的脸,深深地看着,眼里满是愧疚,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好好照顾我了。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
我的崔西晨!
他一次次替我拭去泪水。
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可以流一些泪,泪是温暖的。
“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请你告诉我!”我只能从他那儿得到证实。
“对不起,许隐墨——”他不能说话,一说话泪水喷薄而出,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不许动——警察——不许动——”身后一片喧哗,无数的脚步声在这个凌晨碾碎了我的神经。我惊慌又茫然地看着这些陌生脸孔,他们把崔西晨按在地上,崔西晨侧着脸看着我,目光绝望。
“不是这样的,崔西晨——你们不要带他走。”我像个孩子似的跺着脚哀求着那些戴大盖帽的男人。
崔西晨一定以为是我带他们来的,一定这样认为。我恨死自己了,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恨自己。
“请允许我跟她讲句话。”崔西晨卑微地哀求着。
“许隐墨,我知道昨天晚上林楚君跟你讲了什么。是的,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了,她的第一次给了我。她还为我流掉了一个孩子。”崔西晨一字一句地说。
我像被雷击中了,呆立在那儿,无法动弹。我虽然在心里想过千万次这个问题,可真实的答案对于我来说还是太残酷了。我视之为生命的崔西晨,我从来以为他是个为我坚守一切的男人。然而,他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我心中那座气势恢弘的城堡。
第72节:第五章 平地风波起(18)
“我不相信——”我笑着看着他,可泪水还是肆意横流。
崔西晨被带走了。我呆坐在河堤边,风,刺骨地冷,我哆嗦着。痛彻心扉。
不知坐了多久,太y透出厚沉的朝霞,露出一抹玫瑰金的微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痛。旁边那棵刻着我们名字的白杨树,已经繁叶落尽,一片肃杀。
崔西晨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被伤的那个人是林楚君公司的经理,伤得不重,但对方要告他。林楚君连工作都不保,那个人第二天就解除了和她的工作契约。
林楚君和倪喜红来看过我一次,当着倪喜红的面,我问林楚君,她是不是和崔西晨有那么一回事。林楚君瞅了我一眼,点了一根烟,漫不经心地说:“是啊,那次我还为他流了一个孩子。”
我的身体承受不住地往后倒退了两步,原来,事情的真相永远是躲藏在幽暗潮湿角落的苔藓。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林楚君,痛苦如翻涌的波涛,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我。“林楚君,你受了如此重的伤,却一直守口如瓶。而这些年来我一直对你心存芥蒂,一直对你耿耿于怀,是我错了。”我看着她,可她并不直视我的眼睛,她很忧伤,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着。
整个寒假,我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把那件未织完的毛衣,一针一针地拆掉了,然后又织。
爸爸一有时间就在家里发飙。琴姨总是隐忍地躲在一旁哭。隐画逐渐懂事,开始不愿面对这样的一个家庭,整r沉浸在网吧和电玩室里。
罗唯有天来看我,我们去了青藤酒吧。我想努力地笑,可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罗唯爱怜地说:“不要勉强自己,不要把我当成外人,你心情如何,就在我面前表现得如何。”
我很感激他,他真像我的家人,甚至比我的家人更亲。
酒吧是罗唯的同学开的,但罗唯亲手为我调制了一杯龙舌兰r出。渐次绚丽起来的颜s,美好的寓意,入口微酸,滑入喉际时,是甜的。
“明天早晨一起来,你就会看到美丽的r出,然后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罗唯看着我,看到我的灵魂深处。
第73节:第六章 情变(1)
第六章 情变
我没有继续念书了。我的暴发户爸爸时时刻刻提醒我,他为我和隐画这一辈子付出了太多,却没有想到我如此不争气。
他为我和隐画付出了太多这话,实在凉薄。他是为人父的,这本是他应尽的责任,如此下去,我要如何才能偿还啊。
我有一天终于跟他大吵了一回,因为他说“崔西晨这兔崽子,把我这次竞选人大代表的机会也给弄没了”。
琴姨自从崔西晨出事后,整个人就泡在泪水里了。他毫不顾忌琴姨的感受,对她不闻不问,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在那个拖油瓶上。他忘记他曾经那样地爱过这个善良的女人。
我憎恨他的凉薄,在他眼里,金钱可以解决一切。他以为给了我们吃住穿,我们就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永远都低声下气,顺从他的意志。
我只是万念俱灰。人生没有了崔西晨,世界是灰暗的没有任何s彩的。但我想我不能原谅崔西晨,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他。他不该在有了我之后还和林楚君在一起。我宁愿对林楚君满怀愧疚地过完一生,也不愿他们之间有这种瓜葛。
我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
第二年春天,我去了深圳。我去了罗唯那儿,就在酒吧里帮他收钱。
罗唯说:“如果你不喜欢这种生活,你也可以另外找份差事,我可以帮你。”
其实我不介意,因为我贪恋罗唯调制的那杯龙舌兰r出。不管怎样,它可以带给我温暖的微醺的感觉,让我期待新的一天到来。我希望我醒过来的时候,呼吸不再那么沉重,然后变得轻松起来,再然后发现自己:啊,我有好几天没有想崔西晨那个人了。
罗唯轻轻说:“时间总能冲淡一切,你要相信时间的力量。”
我渐渐也觉得无所谓,因为明白以后的人生就是用来忘记崔西晨的,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罗唯是个很有女人缘的男人,酒吧里总是出现一些身份不明,但都有着漂亮脸孔装扮x感的女孩子。罗唯有时陪她们喝酒猜拳,有时陪她们在dj台上热舞一曲。他很潇洒很风流,对谈情说爱这一套已经轻车熟路,他常对那些女孩子露出迷人优雅的微笑,不难想象他曾经的生活。
第74节:第六章 情变(2)
偶尔他会在凌晨带我去兜风。有时他把车开到红树林附近,我们透过车窗看头顶的那片星空。他的后备箱里有罐装啤酒,我们边聊边喝。有时他也会开玩笑地说:“真希望你喝醉了,那样我可以乘虚而入。”
我轻轻地笑。其实我每天都喝得烂醉如泥,每天都是他背着我回到他的家。
我住在他的房子里。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男人。他跟我谈起他以前的女朋友,他似乎有很多女朋友,有空姐,有模特,有记者,也有三流演员。关于一些小细节,他记得很清楚。比如和谁去过哪个地方,在那里说了什么样的话,哪个女孩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比萨或冰激凌,这些他都记得很清楚。他每次带我出去兜风时,总是说这个地方他不带我去,因为他和某某去过,那个地方他不会带我去,他也和某某某去过。
我总是笑。这对我真的不重要。我毫不介意。
罗唯某个时候在我眼里看来是个很幸福的男人。身边没有女人,他的回忆也同样拥挤和热闹;他不是个用情专一的人,所以总是新爱能替代旧爱;他看上去平静沉稳,无懈可击。
我知道罗唯对我的与众不同,可是我没有勇气和力量来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我在他面前从不提起崔西晨,那是我的致命伤,他也不会提起。崔西晨成了一只精致的水晶瓶,一不小心,就会有碎裂的声音震痛划破我们柔软的心脏。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难受,像有什么憋在胸口,找不到一个可以释放的出口。渐渐地,我需要很多的酒精才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我有时也会和来酒吧的男人喝上一杯。罗唯不喜欢我这样,他会毫不留情地赶走他的客人,然后和我激烈地争吵。他摔碎我手中的酒杯,说我在自甘堕落,对于疼痛本身,堕落又有什么不对。我依然如旧,不停地喝酒,渴望短暂的麻痹与遗忘。虽然知道这麻痹只是借来的,酒醒后,疼痛不能减轻丝毫。
然后沉默中我们像两只j战的兽,暗中较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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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第六章 情变(3)
他不同,他有过那么多的恋情,他可以今天想张三明天念李四,而我心里反反复复就住着那一个人,挥之不走,撵之不去,像疯子一样缠着我,也把我弄成疯子。
后来罗唯不让我去酒吧上班了。
他说:“要不你回冷水,要不你就安静地待在家里。我不想看见你堕落下去。”
他去了酒吧,我一个人,在他的房间里到处找酒,我知道他有收藏洋酒的习惯。可是我找遍房间,也没有找到一滴。可恶,他竟把所有的酒全给藏了起来,连咖啡也没有。
这让我又生气又恼怒。我去了一家叫夜妖娆的酒吧,要了加冰的威士忌,一个人,坐在某个角落里。看不到任何风景,我的世界只是一片残垣断壁,来不及收拾,也无力去收拾,让它就这样荒芜吧。
我醉了,醉得很厉害,却不想回去。
罗唯是在凌晨五点找到我的。他沉默愠怒地横抱着我,我醺醺然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他头一仰,躲过去了,神情如冰霜。
回到家,他把我放进浴缸,拿着花洒对我一阵狂喷,冰冷的水使我打了个激灵。我跳起来,伸手去夺他手中的花洒,我们扭打在一起了。最后,他把我按在浴缸里,一只手紧紧地按住我的双手。我又踢又叫,骂他混蛋王八蛋,直到我筋疲力尽。我最终颓残地侧着头,躲开花洒,冷冷地看着他。那个时候,我恨他,他不应该这样对我。
他突然蹲下身子,看着我,然后用手捧起我的脸,撩开我的头发,亲吻我。我咬住了他的舌头,他因疼痛皱起了眉头,但他并不闪躲。他不闪躲,任我这样紧紧地咬着,直到有腥咸的y体缓缓地融进我的舌苔,我才放开他。
他不甘心,整个人覆盖上来,身体死死压制着我动弹不休的四肢,倔犟又粗暴地寻着我的唇。他的手,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我的衣服。这个时候,他那样强大,我无处躲藏,而且,我觉得自己可耻地被他的力量所征服了。他像个强盗一样掠夺着我,所以我屈服了。
第76节:第六章 情变(4)
我们吻在一起了,然后在浴缸里做a。凉凉的水一次次冲击着我们的身体,像一双微凉的手,轻轻一撩拨,空置已久寂寞已久的身体很快就被撩拨得风生水起。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激烈,我把身体使劲地嵌进他的身体,我觉得自己很空,需要很多的东西才能填补。
一切平息后,他还覆盖在我的身上。他的喘息这样陌生,不是柠檬味,而是烟草、酒精混合着古龙水的味道。
我不想去看他,倔犟地侧过脸去,看着雪白的缸壁。可是我心里觉得自己已经解放了,彻彻底底地解放了。原来,在我内心深处,我是那样计较崔西晨和林楚君有过的那一夜,所以我屈服于罗唯,仅仅因为我心里的不平衡,我终于狠狠还击了崔西晨。
“许隐墨,你恨我吗?”罗唯把头埋在我的胸间,问我。
“不恨——有什么可恨的。”我无所谓。
“你不爱我。”
“对,我不爱你。所以也不恨你。”我的声音如冬r午后宁静的湖面。
“你变得太多。”
“嗯,我变得太多。”我木然地回应他。
“看着我,隐墨。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以后由我来照顾你,不管你曾经遇到过什么伤害,我会给你抚平。”他扳过我的脸。我看见水流从他的发间滴淌下来,这个时刻,他看上去那样迷人。这个善于周旋在女人中的男人,当然有他恰到好处的修炼。
“不需要,谁也不能抚平我的伤口,除了我自己。”我直直地看着他,“我们的关系也不过如此,寂寞中的一个伴,身体的伴而已,我的身体是自由的,不属于你也将不属于任何人。”我依然冷漠平静。
“我要你爱上我,你必须爱上我,以后你的人生只能属于我。”罗唯无法忍耐下去,他用手抬起我的脸。他的眼神是这样陌生,燃着两团愤怒的火焰,有些残酷有些绝望。
“不,你只可能是我寂寞时候的一个伴,我们的身体契合,但我们的灵魂彼此背向而行。”我仍坚持着,不肯退缩。
第77节:第六章 情变(5)
那之后,我们就像两个寂寞的伴侣,只是两个寂寞的伴侣。我常常因为那一次而感到后悔,可是有时寂寞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它会在你睡不着的夜里如五马分尸般,将你惨烈地撕裂开来。
我知道我渐渐会习惯,习惯这个男人的胸膛,渐渐遗忘崔西晨,遗忘过去,遗忘曾经的我。
这年的八月,深圳一直暴雨不断。
我决定去南岳一趟。一个人。
罗唯说陪我去,我知道我的心不会让他陪,我坚持着一个人去。他无可奈何,大多的时候,他对我无计可施。
罗唯给我的卡上打了足够的钱,送给我一只诺基亚的手机。他开车送我去机场,一路他都很沉默,cd里重复放的是《找一个字代替》。有很久,他都忘记更换cd。
在机场,他说:“隐墨,无论如何,不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淡淡说不会。是的,我不会,我不至于堕落到那种地步。
“早点回来。”他用力抱了抱我,然后忧伤地看着我。这天,他没有刮胡须,看上去有些沧桑。他快三十岁了。
我点点头,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去进行安检。
天一直下着雨,雨灰了天空,迷蒙了世界,看不清任何实质的东西。一如1999年那个八月,大雨连天,看不到任何停止的迹象。那时,我的眼中只有崔西晨,任雨喧哗,我充耳不闻。
从黄花机场出来,我去了南站,直接从南站坐上去南岳的车。
晚上八点半抵达南岳。八点半的南岳很热闹,到处灯红酒绿。这是个被商业化的小城镇,再也找不回它最初的宁静。
仍然是华夏旅馆,我还是要了202房。老板娘竟然还记得我,时光渐去,她依然是一个微胖、沉静的女人。看到她的微笑,我心里有微许的怅然。
202房,标间。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和被套,擦得锃亮的书桌。我把自己疲累的身体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