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国师遭人暗算,格史泰终是变了脸色,正要起身施援,可浑身使不上劲,瘫坐原地,似若力思缘故,恼怒扫视周遭,难当视线触及前方桌案上的夜光杯,立时恍悟,看向底下一个置身事外的女子:“是你……”
周身麻痹,显是中毒,而若是事前在杯里下毒,也该只有他一人中着而已。可眼下不但他们君臣二人动弹不得,大殿中也有不少人像他们一样软倒在地。百思不得其解,直待注意到另两件贺礼,格史泰瞠大了眼,死死凝住袅袅香缈:“你在熏炉动了手脚?!”
我不置可否,淡望适才出手偷袭国师的黑甲男子:“你又何必伤个已无还手之力的老人家?”
男子轻嗤,不以为然:“微臣见国师欲对王孙殿下不利,一时情急失了手,请殿下恕罪。”
分明是这品行恶劣的男人落井下石。我似笑非笑,可既成事实,只得无奈摇头,走向事前服了金陀草而安立殿中的亚米尔罕:“王孙殿下受惊了。”
格史泰和国师最大的失算便是未有预料这场宫变乃是我和亚米尔罕两人共同布下的局。在伏地的老者愤恨惊瞠之下,先前包围王孙一众的黑甲兵士齐齐放下兵器,单膝着地,朝我行礼。
“正如国师所见,殿外那些听命于您的守卫已被未大人和他的手下尽数诛灭。”
即使未有亲见,可按未央一贯的行事作风,大抵如此。我淡睨老者平静道。
虽然未央与王孙手下的精兵加起来不过一千来人,可格史泰将大半兵力布于山脚,故而两人率众借密道上山,从建在东边山谷的一座宫殿杀出的时候,守兵措手不及,令这支不速之客长驱直入,杀至中谷大殿。而我原先唯一的隐忧就是投奔格史泰的梵游,却出乎意料,他并非真心归顺格史泰,而是等待时机,揭发格史泰弑父的真相,破坏这场可笑的婚礼。只可惜我毫不知情,以为他也会列席婚礼,事前命未央在两尊熏炉动了手脚,以防万一。望着亦然中毒、撑着殿柱勉强站立的男子,反觉自己恩将仇报,可他不以为意,只是凝住我隐愧的眼,淡柔一笑:“殿下深藏不露,草民拜服。”
我摇头:“本宫只是赢在运气。如果你确是站在清河王那边,现下许又是另番局面。而且……”许是和常人体质有异,看着毫未影响的空鹤疾奔向梵游,我挚诚一笑:“多谢你未将空鹤牵连其中。”
若是空鹤偏帮格史泰,鹿死谁手,便难知晓。梵游颌了下首,一如当初厚着脸皮向我婚,隐现温柔。不论彼此间有何过节,至此尽消,我释怀一笑,转而对不支倒地的伽罗诸臣道:“很抱歉连累各位大人。稍后未大人自会给各位解毒,可在此之前,还请王孙殿下将格史泰与国师押去殿前,劝降余人。”
亚米尔罕点头抬手,一队银甲兵士立时冲上前去,可王座上的男子冷不防自腰间抽出弯刀,架在公主脖颈,士兵立止脚步,举矛严阵以待。
“事到如今,王爷还不死心么。”
我闲步上前,如被至绝境的困兽,格史泰双眼渐红,癫狂隐现,见我渐行渐近,因是麻痹而微颤的手勉力握紧弯刀:“站住!否则我杀了公主!”
我冷一笑,也不一味相,驻步阶前平静道:“你不会。”
119 贰拾伍章 ? 虹萦 '三''vip'
“呵,你怎知我不会杀了她?!”
凝住男子隐隐踌躇的眼神,我淡说:“知皇姐最爱吃桂花糕,不远千里从羲和运来新鲜食材,王爷确是用心。”
当着诸臣之面,揭其心事,格史泰恼羞成怒。可又想到什么,低首笑看秀雅面庞:“诚如帝储殿下所言,当年去赴你皇兄的登极大典,孤便对公主一见倾心。现大势已去……”瞥了眼殿中的侄儿,似若故意相激,俯身吻上青丝,“孤得不到的女人,亚米尔罕也休想得到。害死皇姐,帝储殿下也难向你们羲和百姓交代。”
淡睇目露决然的男子,我反是一笑:“王爷说得没错,如果皇姐死在你手,本宫难辞其咎。不过我们茈家人敢作敢当,皇姐也是深明大义之人,她若醒着,也不会受你挟制,做个贪生怕死之辈。”凝住愤恨交加的蓝眸,笑渐冷酷,“你若真下得了手,就无须挂念身后事。本宫自会担下皇姐的死,不过也不会就此罢休,定会求王孙殿下留下国师的性命,将他交给本宫处置。”
适才国师遭未央暗算的时候,格史泰不经意流露的焦灼,足可证明他和老者之间并非只有君臣之谊。果经我一激,蓝眸寒光毕现,可彼此皆有人质在手,只得按捺怒气:“确不愧是天朝国储。先前以为你不过是个以色事好的无知妇人,看来是孤小瞧你。”
“王爷过奖,承乾不敢当。”
饶是如此,他仍不束手就擒,似抱最后一丝希冀,以为只要拖延时间,他手下的亲兵就会赶上山来救驾。我也不开口相,直待殿外传来一阵烟火声,扬眉笑说:“看来王爷手下的亲兵不过尔尔。”
事前约定,等到接管城防的联军稳住城中局势后,便来王宫所在的无量山增援。信号既出,想必王宫守卫一方已然落败。望着愤懑渐深的男子,我勾深唇角:“既然王爷这般固执,那敢情好……”转首看向亚米尔罕,“劳王孙殿下给底下发信号。愿意缴械归降最好,若是劝降不得,也只能成全他们殉主之心。”
“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何必弄得见血这般晦气。”
应话之人并非我那王孙姐夫。淡淡回头,不无意外地瞧见格史泰手里的弯刀已然易主,如猫儿般的女子慵慵起身:“男人想要建功立业,有所作为,本是平常……”刀横在格史泰颈侧,女子伸了个懒腰,淡睇惊愕以对的男子:“怀存野心,不择手段,虽称不上英雄,可若能坦荡服输,也可算是作敢作敢当的枭雄。可惜王爷想到的只有如何保您的王位,令妾很是失望。”
“你……”
“本宫既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皇姐又缘何不可。”
对事到如今仍是执迷不悟的男子,我也不留情面:“若不布妥后着,沦作阶下囚的人许便是我们了,王爷。”
终是明了德蓉公主才是一招定江山的棋子,格史泰满目惊痛,怔睇女子良久,许是仰慕的人而今横刀相向,终,众叛亲离的男子自喉间挤出一丝诡凝的笑:“好!好!!——”
许是死在心爱的女人手上,尤胜落入侄儿之手。冷不防他伸颈撞向刀刃,可身中奇毒,终是慢了一步,眼明手快的女子抢先抽刀,退至一边,底下的银甲士兵立时冲上前去,将他押下王座。用布条绑住他的嘴,以防他咬舌自尽。冷望竭力挣扎的男子,我道:“你若是皇姐心中有担当的男人,就不要逃避你该得的报应。”
许以为我在说风凉话,他怒目以对,可看向徐步走向我的倩影,眼神一黯,不甘,愤懑,失落,终是化作一汪死水,低眼任士兵押出殿外,示众劝降。
“一直没见你醒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
虽说见机行事,可也不必这般不到最后一刻断不出场地华丽压轴。望着悠悠自若的女子,我只有无奈叹气,挽着她走向亚米尔罕:“清河王既已伏罪,王孙殿下便是伽罗国的新国主。本宫先行恭贺殿下得即大统。”
亚米尔罕只是一笑,眼中并无欣喜。望着狼狈落败的王叔颓丧走出殿外:“其实王叔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
因是祖父最小的儿子,年岁与他相差无几,小的时候常在一起玩乐,感情不比现下水火不容。只是祖父对这幺子并不待见,一直以为他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相濡以沫的发妻,对他多有冷落,甚至八岁时便赐其封地,打发去偏远的边城,眼不见为净。
“许是恨祖父薄情……”
似不苟同祖父当年的做法,他皱眉,即又黯然:“而我父王生前,祖父对他十分器重。同是儿子,厚此薄彼,王叔生恨也是自然。加上父王故世后,祖父将我带在身边,与当年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去封地,实有天壤之别……”
似在比照自己与格史泰截然相反的境遇,亚米尔罕良久不语,似若想到什么,看了眼伏地的老者,“萨撒本是我伽罗第一勇士,当年祖父将他调去封地辅佐王叔,想来心里还是有这个儿子的。可惜……”
可惜不足以消弭格史泰心中的恨意。不过老国主就是有错,格史泰也不该弑杀亲父。我摇了摇头,别国王室的家务事不便多作置喙,看向默立近旁的未央:“劳未大人去给大臣们解毒。”
许是我从未对他这样客气,反不自然,他似笑非笑:“微臣遵旨。”
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随手抛给从官,令他和在水里分给中毒之人饮下即可。可后见宫女端着水碗走向梵游,冷声喝止:“此人不可!”
看来终此一生,我和这男人都不可能和平相处,不耐问他:“未大人又觉有何不妥?”
瞥了眼讽笑以对的梵游,未央冷言:“暂且不论他乃梵氏后人。适才他已亲口承认勾结伽罗清河王,意图谋刺帝储殿下。在场之人皆可明证。”
言下之意,就是我宽宏大量,也不可枉私。皱眉冷睨佞人,虽不情愿,可他的话在情在理,只得忍下怒气,看向梵游。他笑笑,从容无畏:“草民死不足惜,只求落叶归根。故请殿下准允,将草民押回枺常吏撕偷穆衫首铩!?br /
下意识避开那双如水清润的眸子,我淡淡点头,令宫女将解药给梵游。未央见状,几不可闻的一声冷嗤,借口前去接应即要上山的联军,扬长而去。许是梵游适才抖露的陈年秘事危及原本和睦的两国关系,亚米尔罕隐忧,欲言又止,我笑了一笑,未及开口,他手下的亲兵进殿来报,王宫守卫大半归降,小股顽抗势力也已镇压,活捉了格史泰手下的几员要将,先正押在殿前,听候发落。
“折腾了半天,本宫有些累了……”
别人家清理门户,我这外人自须避嫌。亚米尔罕立时唤过两个宫女,请我今夜暂且安置西侧山谷的一座宫殿。我自无意见,淡笑点头,看了眼尚未复原的梵游,当着众人,不便探问百合的下落,道是船队遭袭的前因后果尚须详问,请尾随在后的小女婿过去扶他同往。可未待我们走出几步,忽听身后爆出一声怒吼:“茈承乾,你这个贱人!”
还是头回听人直呼我现在的名字。下意识停住脚步,回首却见一个狂乱身影亟亟袭来。百密一疏,以为格史泰的爪牙中了阇脂,不足为患。未料这个老人顽固至此,即使大势已去,也要我这个设局害他主上的y险妇人先行上路。拼力起身从近旁士兵手中抢过长矛,直指我后心。因是太过突然,我躲闪不及,以为今日许会命丧于此,一道颀长身影挡去我的视线。
“清曜!”
我大惊,死死盯着拥住我以身相护的莫寻,骇到极点。只是千钧一发,有人从旁将我们重重推开。回神时,看着代我们承下致命一击的男子,我惊大了眸,心中酸楚翻涌,待察觉时,眼角已然划下一行泪来。
“为我这种人……哭…哭花了脸……不…值……”
男子身前血如泉涌,仍死死攥住长矛,朝我勉力一笑。对这急转直下的一幕,众人惊怔,始作俑者更是瞠大了眸,恼恨至极。正待抽矛,仿若猛兽利爪的细长五指毫无征兆地从后刺穿他的咽喉。老者张大了嘴,似欲看清此刻骑在他肩上的白衣稚童,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回头,可未待看清,木无表情的小男孩翻手一扭。因是太过血腥,莫寻立时遮住我的眼,只听重物坠地的声响,待他迟疑着移手,便见飞出的头颅滚落一隅,双目圆瞠。而残忍令之身首异处的稚童立身血泊之中,澈眸猩红漫布,瞳孔骤缩一线,唇角似有若无一抹残佞微笑,如头嗜血狂兽,面容甚是狰狞。殿内诸人无不惊骇,纷纷往外奔逃。恐我有所闪失,莫寻也扶起我往殿外退避。可望着失去常性的男孩,怕是穹嵬所说的五行术逆风,我僵着不愿离去,与莫寻拉扯间,不支倒地的梵游勉力撑起身体,向男孩挪去:“空……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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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似有反应,可仅是一瞬,好似魂魄为何物所噬,复又木然。梵游失望,可仍不死心,低唤他的名字,欲唤回男孩的神智,但这等情形已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善后,忽有两道白影自殿外飞身进里,男子制住空鹤,女子强行将串桃木珠套在空鹤的脖颈,伸两指点他眉心,飞快念起咒文。一阵凄厉咆哮,空鹤软下身去,伏地不起。
“空鹤!”
推开莫寻,我飞奔向男孩,将两眼无神的小男孩拥入怀中,轻柔抚他后背。直待良久,空鹤才渐渐回神。仿似记不清先前自己做过什么,眼神迷惘,可视线乍触不远处国师的首级,微一震,隐知始作俑者正是自己,扯紧我身前的衣服,浑身轻颤。
“这不是你的错。”
虽然手段残忍,可那个国师也曾杀人无数,算是恶有恶报。我一力安抚怀中的男孩:“不怕,阿妈在这里。没事了……”
许是后怕,许是近来压在心底的惶恐厚积薄发,沉默半晌,空鹤放声大哭。心一揪,我将他拥得更紧,可想到另个危在旦夕之人,男孩挣脱我的怀抱,亟亟爬向躺在不远处的男子。即使不幸中的大幸,未有伤到心脏,可矛头深没肋下,若是拔出,许会当场毙命。我立时上前制止惊惶去拔长矛的小男孩,可见梵游勉力支眼看我,片刻迟疑,终是直呼他的名字:“梵游。”
他微微一怔,目光渐柔,挣扎着抬手入怀。乍见那件染血的事物,我惊震瞠眼,正是照我前生样貌制的那张面具。可生下百合后就不知去向,原是被他收了去。一时百感交织,可见梵游凝住我的脸,知他仍介怀我到底是不是茈承乾,咬了下唇,俯到他耳畔:“我既是茈承乾,又不是茈承乾。悠子也不过化名……”
望着立现释色的清俊面庞,我强挤一抹笑容:“我叫季悠然,从另个世界来。”
不论我如何胡诌,终有真意在其中,他到底还是看到表象后的异世灵魂,阖了阖眼,对我扬起温柔笑容,勉力展臂,欲要将我拥入怀中。我略略迟疑,抬眼看向莫寻,却见他已然背过身去,微微苦笑,我闭眼倚进梵游怀里,和这已然恩怨难辨的男子紧紧相拥。
“你女儿……现……在……”
竭力道出百合的下落,即便不支,环拥在我背后的双臂颓然滑落,我怔住,视线渐为泪水所蒙,浑浑噩噩,任莫寻带到一边,听着空鹤凄声哭喊,断然不信与他相依为命多年的男子就这般弃他而去,叫嚷着要带梵游离开:“只要回去,我就有法子救他!”
许是孔鵃与他的祖父长得很像,空鹤仍执拗认他作流落在外多年的长兄,慌乱捉住他的手哀求:“鶍哥哥,你带我们回……”
“叔祖莫急,孙儿和空鹴自会带您和梵公子折返故地。”
罗象化境乃是不可外泄的世外密境,孔鵃温笑安抚。空鹤得允,方才平复情绪,哽咽着点头。因是先行一步,空鹴去向立在远处、神色略凝的少主辞行,两人密谈片刻,似是惊诧少年最后的话,女子略怔,即便低眼点头。他们临去前,我也唤过孔鵃:“定要保住他性命。再有,让他往后留在化境,永远都不要再下山了。”
若能化险为夷,盼他珍惜,毕竟这与人无争的平静生活对很多人而言,可望而不可求。最后看了眼再无相会之期的男子,我朝后退了一步,望着他们四人渐行渐远,直待消逝在远处,苦笑看向莫寻:“接下来就是我们的百合了……”
险象环生,终是度此大劫。我倚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