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又是他一个人闷在家里。没人说话就坐在那里想潘凤梅,越想心里越躁。走到院子里想透透风,忽听隔壁红兵的屋子里噼里扑噜地响。他怕是那两口子打架,就在院墙这边屏息静听。里面夹杂有隐隐的喘息声,想是打累了。才要转身走开,忽听里面红兵气咻咻地说:“你扭个脖子干什么?”陈露断断续续地说:“不愿见……你那饿狼样儿。”红兵越发气喘着说:“你他妈……才是饿狼。”“胡说!……哎哟!你轻点。”然后两人一通笑。阮大可恍然明白了那边的勾当,急忙退回屋内,心说:“看来这小子也没少喝乾坤混沌汤。这年轻轻的,怎么得了哇。”
他内心里那一股焦躁在慢慢平息。他从红兵、陈露和潘凤梅身上那份热闹里,更觉出沈秋草身上那份文静的可贵。那次夜晚在小西屋里,潘凤梅对他说过:“别以为你有乾坤混沌汤,我不看重这个,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这人。”沈秋草却不对他说这个,从来也不说。她是把一切都含在那双默默注视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就像月明湖,幽幽的,深深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有。阮大可想,沈秋草自然比不上潘凤梅风流有趣,可潘凤梅的那团烈火又绝不如沈秋草这丛绿草的深情雅致。两个人是不能互相代替的。他慨叹着,造物主怎么就不能将她二人合而为一呢?
阮大可和潘凤梅的事被沈秋草知道后,她本就是个敏感的人,这一下更伤心了。她死死认定,潘凤梅图的是阮大可的乾坤混沌汤。她也知道,阮大可一准儿是教潘凤梅的风s给迷住了。沈秋草就更不想见阮大可了,她每天只和小丢丢说闲话儿,摆家家儿,消磨岁月。
潘凤梅从阮大可的只言片语里摸到了这些内情,她更放肆地加强了攻势,三五天来一次阮家。
阮大可也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开始熟悉潘凤梅这个人,她的体温,她的笑骂嗔怒,以及她那贴心贴肺的亲昵。这女人其实不但貌美,心肠也蛮热的,阮大可在一天天地体会着她的好。每回亲昵之后,他心里都存有那么多的快乐可供咀嚼回味。他什么都明白,他自己对自己说:“我这是快快乐乐地堕落着呢。什么叫睁着眼n炕?我这就是。”
这一天,潘凤梅来为她妹夫买乾坤混沌汤。阮大可记得前些时候她给买过一回,就问起疗效,潘凤梅说:“你这药神了。本来那两口子眼看着要离婚呢,如今倒好,我妹子说现在她家那人夜里跟个活驴似的。”说完就捂住嘴咯咯直笑。阮大可见她笑得前胸颤颤悠悠的,下边那物便开始活动起来。潘凤梅眼尖,早瞧出来了,朝外看看没人,就对直眉愣眼的阮大可说:“还傻看什么呀?”两个人解带捋衣地舞弄起来。阮大可嗅出潘凤梅身上有股子淡淡的香水味,不是往常浓烈的那种,知道这女人来之前必是将自己细细拾掇了一番,心说,这不是古人讲的女为悦己者容吗?想到这里,就有些感动,身上也随之暗暗地添了些气力。潘凤梅察觉了,喜得一惊一乍的。阮大可问:“你倒是有多大年龄?”潘凤梅回答说四十一。阮大可说:“不像啊,顶多三十几岁光景。”潘凤梅说:“我这人是享乐第一。我生女儿时跟医生坚决要求剖腹产,为这个还和老龚闹个半红脸。”阮大可听了,下面又添了些气力。不一刻,两人整好衣裤。潘凤梅禁不住叹一声:“唉!”阮大可就问怎么了。潘凤梅酸溜溜地说:“你早晚要靠那药发大财的,到那时怕有更年轻俊俏的女子巴结你,谁知还能不能看得上我?”阮大可说:“哪能呢,我不能喜新厌旧啊。”潘凤梅撇撇嘴,开玩笑地说:“哟,还不喜新厌旧?你以为你有多高尚啊。”阮大可顿时无话,蓦然想起文静的沈秋草来,恍惚间竟后悔自己鬼迷心窍,沾惹上这个风s女人;他脸上笑着,心里便生出一丝厌烦。不料,潘凤梅又问:“你那乾坤混沌汤将来打算怎样处置呢?”阮大可一愣,心想,她到底还是问了,厌烦之外,更觉兴味索然。沉吟半晌,才斟酌着说:“到时候,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教潘凤梅碰了个软钉子。接着他又感慨万千似的说:“人呐,平平淡淡才是真呐。”潘凤梅听着不对味儿,忽然觉着自己有些委屈,说一句:“我怎么就不平平淡淡了?我图你什么了吗?”眼泪随即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并未真生阮大可的气,还指望撒撒娇,教阮大可抱抱她,哄哄她,说几句安慰的话,最起码的,递给她一块毛巾也好。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于是,她真的委屈了,很伤心地哭着,她知道,阮大可是想起沈秋草来了。
对于潘凤梅,先前与副镇长和胖子厂长的故事,老龚也是知情的,但他并未十分在意,以为那不过偶尔吃个野食,况且也算事出有因。可他对潘凤梅与阮大可之间的事却忍无可忍。潘凤梅频繁地出入阮家,每次回来,那张粉脸总是红扑扑地放着光,那份得意劲儿,再麻木的男人也不能视若无睹。近来,潘凤梅的行状更是无遮无掩,就那么明晃晃地出入于阮家。老龚知此事不可挽回,想到大丈夫行走世上,无端地戴顶绿帽子,也是很不甘心的一件事,便下定决心要和潘凤梅分手。那回在雅间和阮大可喝酒,阮大可说了个半截话,他知道那句话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他觉着这句话用在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上,倒十分的贴切。咱裤裆里的家伙儿是不管用,可做不了男人总得做个大丈夫啊。
在一个平静的夜晚,老龚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向潘凤梅和盘托出,语气和神情都异常平静,波澜不惊的,连他自己也惊讶,重整人生竟然可以是如此冷静。潘凤梅却显得要比他激动,骂了一连串语无伦次的话,问出一连串的“为什么”,可紧接着,不待老龚开口,她便平静下来,说:“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说完,就和老龚谈起财产分割事宜,话语间充满慷慨之气,除了红梅饭店之外,将大半家产都分与老龚,也没容老龚推辞,三下五除二,就了结了一段半是甜蜜半是苦涩的姻缘。
过了几天,老龚居然打点起行李细软,拍拍p股,独自去了省城。很快,知情的人说,他是去了女儿那所学校附近,开了那么个小杂货店,朝夕和女儿在一起,享那一份真正属于他的天伦之乐去了。而没有了约束的潘凤梅,也大出人们意料之外,并未更加放纵自己,倒显得比从前规矩些了,说话也不似先前那么无遮无拦的。
与老龚离异后,潘凤梅内心在想什么呢?人们更是揣测不到。其实,她想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她一直后悔和老龚分别的那个晚上,没再和他好好儿地温存一回——老龚,龚德发,姑且不论这些年景况如何,想当初可是位小城闻名的救美英雄啊。
第四章 红衫
一张流动的遮羞布
掩盖了无数赤l的欲望
眼睛微笑着饥渴着拥挤着隐现着
害病似的笙歌荡漾在每一个日子
暧昧的哈欠散发出梦的残余
当窃窃的耳语破雾而来
那是又一轮关于灵与r的
龟兔赛跑游戏
——《雾中故事》1999?郾4?郾30
陈露喜欢穿红,是那种鲜红。从十七八岁到现在三十五六,这个喜好一直没改。这倒教她整个人显得年轻许多,也热闹许多。在小城,她的这鲜红,也似乎有某种旗帜般的意味。她不像潘凤梅,虽说在小城那一方风流世界里领袖群伦,但难免夹杂些许土气;她更像是一个具有现代色彩的另类,行事简洁,穿着打扮少有俗套,就是那懒洋洋的厌倦,也透露着都市那种病态的气息。当初阮大可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给吓了一跳。见这女子一双眼黑dd,藏得很深,再看下去,柳眉峭耳,樱口桃腮,削肩溜臂,鹤腿尖足,心中不禁暗叹:“这样妖道的女子,可怎么养啊。”阮大可宁肯红兵娶回一个粗笨些的,痴憨些的。婚后,陈露的种种形迹果不出阮大可所料,和阮红兵两个竞赛似的在外面与人厮混,闹腾最厉害那几年,陈露一走在街上,总有小城人在后面指指戳戳,把阮大可臊得人前人后灰头土脸的,和人提起来都是尊她一声“活祖乃乃”。
说起来,当姑娘时的陈露境遇也是教人又可恨又可怜。
念书时跟着阮红兵一帮人扯旗造反,打砸抢,给人剃y阳头,坐喷气式飞机,整天像个小妖精似的,云里来雾里去,恨得人咬牙切齿。殊不知,她的身世却很苦。十三四岁的时候没了父亲,家中还欠有好大一笔债,幸亏姥姥接济着,不然书也念不成。
那个债主是她的一个远房表叔,在一家单位当革委会主任,也是小有名气的造反派头目,和加入了保皇派的老婆离婚后,就三天两头地到陈露家,也不催债,只关心似的东看看,西瞅瞅。那时,陈露已是渐知人事的年龄了,隐隐约约能看出表叔的来意,因为她知道,妈妈是个漂亮的女人,荆钗布裙,掩不住动人的风韵。那个表叔虽不是吃喝嫖赌的人,可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因为每次表叔到她家,她都能体味到“趁人之危”这个词的确切含意,那是她从表叔的眼神和言谈举止中体会出的。
终于,如陈露多次预想的那样,为了那笔债,妈妈顺从了表叔。
那一次陈露回家,无意间看见妈妈和表叔正半l着扭结在一起。那场面像噩梦般的,教她终生难忘。表叔是个人高马大的壮年汉子,方正的脸上,总是将连鬓胡须刮得很光,发出铁一样的青色,教人看了,是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又是一种步步为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他像大山似的压在妈妈身上,宽厚的脊背,粗壮的大腿,肌腱鼓凸着,仿佛是在摧枯拉朽。那是一个弱女人根本无法撼动的大山。那一刻,陈露觉着生活像是被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给碾成了粉末,再也找不到一点原来的影子了。
她害怕极了,悄悄地跑到小巷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哭,把头朝墙上碰,额头好大一块都碰得肿起来。她心疼妈妈,她甚至天真地想,宁肯自己去替代妈妈。她觉得和妈妈此刻的境遇相比,承受那种事也许并不怎样可怕,或许心一横眼一闭,一切就都过去了。
此后,妈妈在陈露面前就常有种羞耻感,神色总是郁郁寡欢;很快的,她病了,家里外面什么也不能做。她怕陈露就此辍学,更怕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垮了陈露稚嫩的身心,就教陈露的表叔做了她的继父,幻想着如此一来还可能凑合着把这个家撑下去。
成为继父的表叔开始还不错,里外的打点着,性情也算温和。然而,渐渐地,陈露的妈妈病势沉重起来,整天愁眉苦脸,女人那些风韵也消逝得干干净净。于是,夜里就常听到继父恨恨地乱骂,陈露听不大出来是在骂什么,仿佛毫无来由似的。继父的脾气终于变得很坏,整日骂声不绝。后来不骂了,便常常沉默,那不时瞥来的沉沉的眼神很锋利,教陈露害怕。
那回,陈露在学校一整天都在参加批斗活动,又是喊口号,又是发言,会后又各处组织游街,从早到晚闹哄哄的,夜里就睡得特别沉。不知什么时候,继父爬到她的床上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弱女子怎能敌得过他呢。她咬紧嘴唇不敢声张,怕妈知道了病情加重,或是给气死过去。
那个夜晚好漫长呵。那以后,继父就常常在夜里爬到她的床上去。
她的心里从此投下了一个浓重的大山般的y影,耳边也总响着那粗重的急迫的喘息声。多年以来,这y影,这声息,伴随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里,总也挥之不去。
她就在这冷酷与无助当中成长着。于是,她在造反行动中的表现越发变本加厉,她觉着有一种可怕的力量在无形地驱动着她,教她时时有种疯狂的欲念,她对那些被虐者的疾言厉色,对另一个同样饱尝冷酷、陷于无助境地的弱势群体的漠视,常常令旁观者不可思议,认为那与她的年龄,与她娇弱的体貌极不相称。
慢慢的,陈露对继父的看法有了改变。她觉得,和社会上许多人相比,继父这人除了特别喜欢做那种事外,并无其他恶习。酒不多喝,烟瘾也不大,该上班时上班,该做家务时做家务,自打和她有了那种事,性情也显著地温和起来。有时,在夜里,她借着夜色看着身上这个山一样强壮的男人,神志竟有些恍惚甚至错乱,那就是,她的心理与生理上,时时掠过一种痉挛般的快感。那种快感,有时稍纵即逝,有时却久久地攫住她,令她进入一种沉迷状态。
可有时在沉迷之中猛然想起另一间屋子里的妈妈,她的心里瞬间便溢满苦味。
继父是人是兽,她并未认真想过;所谓继父,即无亲缘上的关联,在她的心目中,那不过是茫茫人海中一分子,从道德的角度去感受,是介于人与兽之间的。她无法对这个继父做更具体的道德界定。在那个年龄,在那个时代,她实在没有那种分辨人事的能力,许多时候,她的思想和感受是处于混沌无序状态的。渐渐地,她对继父不再存有恐惧心理,对那种事也不再感到羞耻与痛苦。她习惯了她的情感世界里的这种错乱感,熟悉了这个男人的体征与气味。小时候妈妈和她说,猫狗之间是靠气味相互熟悉的,熟悉了就不互相敌视了。妈妈的话是对的。她觉着,人与猫狗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小了。
妈妈的病迁延了很长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三个人之间竟维持了一种奇怪的和平相处局面。在别人看来,这仿佛是一个安宁的三口之家,与其他家庭一样的正常。
有一次,继父参加支农工作组去乡下,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回来的那天是个傍晚。陈露猛地看见推门进来的他,胡子扎里扎撒的,眼光直直地看她,样子像个野人。一瞬间她竟惊喜得愣住了,好半天才手忙脚乱地去为他做饭。那顿饭她做得很用心,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处心积虑地去想着如何做好一顿饭。夜里,继父抱着她时,感觉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低声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清是悲是喜,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手和脚很紧张,寻觅似的。继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两只粗壮的胳膊更紧地抱住她,用那双厚嘴唇在她的双唇、鼻子、眼睛、额头和脸腮上狂乱地亲吻起来。陈露很快进入沉迷状态,她动情了,一会儿觉得整个的夜晚都化作了水,将她漂浮起来,她随波逐流,漂向一个不可知的遥远处;一会儿又觉得整个的夜晚都化作了火,红通通的,上下周遭都是,耳边似乎听得到一片呼呼啦啦燃烧的声音。最后,陈露用被子蒙住头,压抑不住地抽泣起来。继父掀开被子,见月光下的陈露头发散乱,虽然看不真切,但他能想象得出陈露那张漂亮的脸被泪水冲洗过的样子,他不懂什么雨后梨花含羞带露之类的雅致,但他知道此刻的陈露有多么迷人。他的体内再度涌起一股汹涌的潮水……平静之后,他把嘴附在陈露耳边低声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