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妮想过,自己有一天,一定要将爷爷接回到纽约住,让他也可以远走高飞。
微微发胖的爷爷站在那里,努力挺直他的背,象一个靶子一样等待着子弹。但是他怎么
也不能象照片里面的那样直,反而看出来他的勉强。在朗尼叔叔从大丰农场回来,成了一个乖张的老光g时,范妮看到过爷爷这种沉默的样子。她知道爷爷心里很伤心。后来,全家找乃乃,乃乃就是找不到,后来听说乃乃知道家里人在找她,成心避开的消息,爷爷也是这样,坐在他房间里的旧藤椅上,什么也没有说。就象一个靶子那样等着打他的子弹。范妮知道这就是爷爷最伤心的样子。他的心,已经被千刀万剐过了。现在,轮到范妮来伤他的心:好不容易送到美国的下一代,什么都没干成,先演了一出《蝴蝶夫人》。
范妮这才意识到,自己没脸见爷爷。
她慌忙转身向自己刚刚下来的楼梯走去,她的心乒乒地跳着,她小腹里也有什么东西乒乒地跳着。那里只有滚滚向下的电动扶梯,没有上去的楼梯。显然,进入了中国国境的旅客,已经不可能再要求从这里出境了。还有些旅客陆续从楼上的入境大厅下来,望着他们菜色的脸,她觉得他们象新犯人那样茫然。他们手里拿着咖啡面子的中国私人护照,还没来得及放好,象猪拿着一对翅膀。她讨厌他们那无辜的样子。范妮低下头去,什么也不看,恨不得眼前的一切,都还是在飞机上做的梦。
恨不得自己这一生都只是一个梦。范妮想。她想起来当时美国罐头告诉她的一句话,好不容易做一世人,还做了一个不三不四的中国人。那时候她和他,一个笑嘻嘻地说,一个笑嘻嘻地听,好象与他们自己全无关系。
范妮紧紧瞪着地面,那里铺着青色的方块瓷砖,她想起纽约的地铁里粘满了黑色胶姆糖渣的地面,她的脑子里布满了爷爷的脸,爷爷象靶子一样任人扫s的神情,和那神情里的忧戚。范妮突然感到对爷爷的厌烦。她讨厌看到他脸上的沧海桑田,她讨厌看到这种变化时心里的怜惜,她讨厌爷爷的百孔千疮给她的压力。
行李传送带轰地一响,转动起来,范妮马上就看到自己的红色小行李箱被传了出来,这是她特地到唐人街的便宜箱子店里去买的新箱子。比洋人店里同样货色的箱子要便宜多了,只是感觉不象在名牌店里买东西那么舒服。当那个精巧的小红箱子转到范妮面前的时候,她学着金发女郎的样子,稳稳站在高跟鞋上,探身取下它来,拉开它的拉杆,离开行李传送带。这时范妮心里浮起了jfk机场里见过的那个金发女郎的样子,自己现在在别人眼睛里,也是一样的骄傲,精明,带着外国派头。
她朝海关走去,但没有人想要检查她的行李。一个瘦弱的海关人员冲她挥挥手,示意放行。于是,她不得不迎着闸口走去。红色的箱子在她身边发出比坦克还要响的声音。她觉得自己象刀一样地向爷爷飞过去,怀着满心的不忍和满心的厌恶。她看到爷爷身边的妈妈,妈妈显然是看到她了,她的眼睛和鼻子都又红又肿。
她注意到,爷爷和妈妈,都是先看她的肚子,再看她的脸。
范妮永远也不会忘记,爷爷在虹桥机场闸口惨淡的日光灯下,默默接过她手里箱子时的样子,就象圣母接过十字架上的耶稣。她没有想到,反而是爷爷不敢正视自己,他把自己的眼睛完全藏在眼皮底下,已经将范妮远远看到的伤心完全掩盖住了。范妮想起来,小时候,贝贝出事,公安局将维尼叔叔叫去问话的时候,爷爷就是这样沉默地站在二楼昏暗的楼梯口,送维尼叔叔和警察下楼去的。范妮甚至还记得爷爷的手,她那时拉着爷爷的手,他的手掌很软,象块揉熟了的橡皮泥,逆来顺受,任人方圆。范妮想起来,那时候,自己是很小的孩子,但也已经竭力想用自己的手包起爷爷的手。
一路上,爷爷只是护着范妮的红箱子,象个搬运工。
妈妈也没有说什么,递给范妮一包她喜欢吃的苏州话梅。一点声音也没有,范妮只看到妈妈膝盖上的裤子,一滴一滴,渐渐被眼泪打湿。
范妮默默捏着自己的护照和机票,扭过头去看车窗外面的街道,行人,被打湿的雨伞,灰色的,到处都是灰色的,带着上海雨天的无助与惆怅铺天盖地而来。她又感到那孩子的心在乒乒地跳动,大概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到头了吧。“gohell。”范妮心里对他说。
沉默地到了家,爷爷和妈妈一声不响地和范妮相跟着上了楼。家里的楼梯上还是充满了年久失修的房子的灰尘气味。范妮发现这里的楼梯变窄了,变矮了,象是个废弃的地方。这里的门那么薄和窄,象舞台上的假门。但门上还留着范妮小时候和维尼叔叔一起做的c花的三角纸袋,是用一张旧英文报纸做的,里面学着贝贝当年在他家门上做的那样,c一枝假玫瑰。范妮没想到那玫瑰竟然看上去那么丑。
妈妈跟在最后,轻轻合上二楼楼梯上的门。范妮听到斯别林锁的保险“克达”一声,被放了下来。范妮觉得,大白天将保险都放下来,是因为他们不想让楼下的邻居知道自己回上海。那家人他们平时不太来往,因为到底在心里讨厌他们住在自己家的楼下,他们家不干净,楼下的厕所常常有臭味。如今,他们怕人家说,王家的女孩子被人家弄大了肚子,回到上海来打胎了,平时英文说说,海外关系一大把,好象了不起,但到底没什么花头。
第五章versethe song(4)
别人竟然都不在家,甚至永远在家里呆着的朗尼叔叔也不在。爷爷这才说,叔公突然病重,住在医院,朗尼叔叔和维尼叔叔都去医院了,爸爸则去找外面的医生,简妮去上英文课。但范妮认为他们是成心避开的。
“先洗洗,就休息吧。”爷爷吩咐说,他把范妮的箱子放进她的房间,也离开了。
范妮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充做写字台的缝纫机放在窗前,上面放着红雷牌收音机,有三道短波频率。从前,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稳地做功课,百~万\小!说,收音机里的短波传来美国之音的英文节目的声音,是和托福听力练习里面相似的稳妥的男声。那时候,伏在缝纫机上,两个脚踩动没有上皮带的缝纫机踏板,范妮想像过许多次自己的将来,自己将要爱上什么人,嫁给什么人,那想像是模模糊糊的,像在沙沙的短波干扰里传过来的声音一样遥远,但是充满了空中楼阁的美。在上海雨季湿润的空气里,将腿在裙子里交叠在一起,少女时代,就是这样的肌肤相亲,也能让人想入非非。范妮站在自己房间的门边,望着里面。地上的红箱子让她想起了was这个词。她竟然想,要是告诉鲁的话,千万不要忘记所有的动词都要变成过去式。
范妮打开箱子,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这次她带回来的都是在美国买的衣服。她买了一些便宜的衣服,在商标上都是madeusa的,她最警惕不买中国出口的东西,虽然它们看上去也许比美国制造的还要合适。从衣服下面,范妮拿出一包东西来。
家里鸦雀无声,能听到不远的复兴路上,公共汽车进站的刹车声,像一个临死的巨兽在喘息。那也是范妮从小听惯了的市声。小时候,范妮曾经十分害怕爷爷也会象别人那样自杀。爷爷说过,他厂里有一个工程师,因为海外关系复杂,在林彪事件的时候,被厂里关了几天,他受不了,就在关他的办公室里上吊自杀了。爷爷说这些的时候,什么别的评论也没有,但是,范妮总是觉得爷爷的意思是自己也会象那个同事一样。她总是在黄昏时听着复兴路上的刹车声,在心里盼望,那就是带爷爷安全回家的那班车。范妮蹲在地上,握着那包东西,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内心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弥补爷爷被毁灭的生活。从小就是这样。但自己竟没有一次成功过。
范妮走出自己房间,妈妈和爷爷正在吃饭间默默坐着。看到范妮突然进来,妈妈惊慌地站了起来,眼睛里又充满了泪水,象兔子那样惊慌地眨个不停。
范妮把给简妮的经济担保递给妈妈,把格林教授送给自己的关于王家历史的研究文章递给爷爷,那里面夹着乃乃的照片。最后,她把鲁的照片放到桌子上,向爷爷那边推过去,说:“是他。”
爷爷看着鲁的照片,“啊”了一声。那是鲁最好看的一张照片,带着眼镜,精神抖擞,象个年轻有为的主流青年。就是头发有点长,幸好还不怪异。
“他怎么没有一起来?”爷爷问。
“本来是要一起来的,但是他要从经济系毕业,论文要修改,时间来不及。他叫我问你们好,他说很抱歉出了这样的事,他又走不开。”范妮说。
“那,你们以后准备怎么办?”爷爷问。
“等他毕业了,我也毕业了,再说。我自己也总要自立,不能只当家庭妇女吧。我也要建立自己的生活,要有自己的自尊。”范妮说,“我回去以后就要准备考大学了。在美国,受的教育越高,将来的生活也就越好。我还认识了一个哈佛大学的教授,在婶婆那里认识的,他愿意帮助我考到哈佛去。要是能上哈佛,将来真的前途无量。我也不一定真的和鲁结婚。所以,我得轻装上阵。”
范妮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说话,而且,还象倪鹰那样高高地昂着头,她心里诧异着,但嘴里仍旧滔滔不绝,“我们学校里的老师都说,看到我,就想到american dreamtrue。因为他们都知道我们家是prador,也知道我们后来被弄得走投无路。”
“婶婆知道吗?”爷爷问。
“什么?”范妮问。然后,她马上意识到爷爷指的不是american dreamtrue,而是自己怀孕的事。
“我没有告诉她,怕那个哈佛的教授要是知道,他会认为我不够用功。”范妮说,“而且,这种事也没有必要到处讲。”
“最好不要告诉她,她也是简妮的保人呀。”妈妈说。
范妮转脸看妈妈,她关节粗大的双手,紧紧握着那个黄色的美国信封,带着一个洋铁皮的搭攀。拿着那里面的材料,简妮就可以去签证了。这是范妮忍着孕期反应陪婶婆做完的。“是啊,”范妮说,“我就是怕连累了简妮,才不告诉婶婆的,她连我回上海都不知道。”
妈妈接不上话,僵在那里。
范妮的眼泪突然涌上来,一下子流了满脸。开始,她为自己突然失控吓了一跳,她本来想表现得更象海外回来探亲的人那样不知魏晋,过两天,还会因为大气污染而嗓子不舒服。一说起来,就说“要回去了。”但,她的眼泪象打破的热水瓶一样不停地,不停地流出来,所有的事,跟着眼泪涌出来,挤满了她的心。范妮记得自己从来还不曾这样当着家里人哭过,王家的人不愿意这么感情冲动。妈妈和爷爷都不作声,也不说话。妈妈仍旧紧紧捏着那个信封,爷爷垂着头,将眼睛停在吃饭桌子的一角。范妮生气他们那种尴尬的样子,竟然不如鲁,他什么也不懂,也会过来轻轻抱住她;伤心他们不能体贴她的心事,担心他们猜出来自己的破绽,不相信自己的故事;恼火他们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温情,范妮索性豁出来,呜呜地哭出了声。把自己的悲伤放大。
第五章versethe song(5)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爷爷,他的身上又呈现出靶子的样子,而且是被击中的靶子,在她的哽咽声里向后仰去。从小范妮就看着爷爷这种样子长大。但范妮此刻心里想,你并不比我更可怜啊!
范妮这一哭,意外地结束了本来艰难的时刻。王家的人从来都不那么容易流露感情,尤其是自己的悲伤。当范妮哭出来的时候,爷爷和妈妈都吃惊和尴尬地一声不吭,等着范妮自
己平复下来。范妮其实心里也紧张着,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渐渐收声,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前面的哭是虚张声势。她一面想,一面接着哭,不能专心于自己的伤心。这使她想到在鲁面前哭的事,范妮总是在心里怀疑自己的哭声会让别人觉得是心计。这时,妈妈去拿了湿毛巾来给范妮擦脸。为了表示并不原谅妈妈,范妮挡开妈妈的毛巾,自己去洗澡了。洗了澡以后,范妮理所当然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休息。
她将自己放平在床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她想。哭其实是个好东西,哭了以后,总是让人感觉到,那让你哭的问题变得小了。范妮闭上肿胀的眼睛,全身都放松下来。
这张小床让她的身体回忆起上海小床的硬和舒服,她的背脊已经习惯了格林威治村小床的软,现在躺上去,自己少女时代的许多身体上的感受,随着小床的硬和棉花垫被的植物的气味,而苏醒过来。范妮感到自己的身体的松弛和柔软,它现在象揉熟的面团一样,不再象离开上海以前,象一只冻j,紧紧缩成一团,拉都拉不开。鲁是那个改变了自己的男人。一个金发的男人。范妮平躺在她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小床上想。从某个角度上说,这不是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了嘛,只是不晓得这理想竟然是个灾难。令范妮感到吃惊的是,她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地想到了鲁的手,鲁的身体,鲁的嘴唇在自己嘴唇上划过的感受,她紧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身体对鲁的身体的渴望。有时,正在做a,范妮会睁开眼睛看看近在咫尺的鲁的脸。脱掉眼镜以后,鲁看上去象个盲人。她想念那张模糊的脸。范妮真不知道,即使是在这种倒霉的时候,自己的身体竟然还是贪恋着鲁的身体,贪恋着鲁急促呼吸中从食道里冲出来的奶酪气味。“中邪了。”范妮嘟囔了一句。
范妮睡着了。
中途,范妮醒来过一下,那时,外面的天是黑的。范妮算了算时间,现在正是纽约的早晨,应该要起床的时候,难怪自己要醒来。她听到门外有人轻轻说话,是维尼叔叔和爸爸,妈妈在跟他们说什么,好象在讨论简妮的签证问题。范妮闭着眼睛,她知道家里人一定传看鲁过的照片,还有格林教授的那本论文,以及乃乃的照片。她放任地想,大家都已经知道她得向他们交代的事了。她认为自己最难堪的时刻已经过去。剩下来的,只是技术性问题,找到一个医院做手术,然后,悄悄回美国。这时,她有点同情妈妈,范妮知道自己利用了妈妈对自己的负疚,还有被发配去新疆的上海人的自卑,让妈妈为自己担待了最难堪的时刻。
她闻到了清凉的雨水气味,听到了淅淅呖呖的雨声。她想起来每年,上海人都对这时候的雨又爱又恨,恨它没完没了,爱它阻挡了北方已经轰轰烈烈的暑热。大家都知道,等这雨季过去,上海就将陷入火炉。所以,这雨水的气味里总有一些令人惆怅的气息。上海总是让人又爱又恨的。范妮想。自己旧时的房间,让她想起了从前在这小床上躺着的时光,隔壁维尼叔叔房间打开的窗里会飘出来调颜料时的刺眼的气味,维尼叔叔的录音机里放着旧歌曲,经历了鲁的方佗,格林威治村的cd店,范妮这才真正确定那都是些战前的老歌了,范妮想起来了那些歌词:thereno versethe song; causont wantwaioment too long。那是有些刺耳的老歌,sunny rollins的,现在在美国的歌手里面,好象听不到这样刺耳的,让人不安的,而且一定会搅得人心里难过的声音了。
从这支歌开始,许多歌词浮现在范妮的记忆之中。
鲁说过,夏天他会回他康州的家里去看看父母,然后要去西班牙旅行,去看他的欧洲。他说,他会把西班牙的电话留在他们公寓的答录机里,要是有什么需要,范妮回纽约以后可以找到他。范妮知道,鲁实际上的意思,是希望范妮做完手术回到纽约以后,让自己知道一下,好让自己安心。鲁到底怕范妮会把孩子留下来,日后要侠他。鲁和自己的关系,在将要离开纽约的时候,好象又恢复到从前,只是他们不再做a,也回避堕胎的事。小心翼翼维持着客气和体贴。这还算是爱情吗?在老歌词里面,范妮盘算着他们的关系。然后,她又睡了过去。
等范妮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上海雨天的天色晦暗,可以一整天都象黄昏一样。但范妮几乎立刻就认出了现在上海的时间。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并不用调整时间,因为在夏令时,纽约和上海正好差了12个小时。现在是纽约的晚上,是她上床睡觉的时间。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这样安心地睡着了一大觉,睡得浑身软软的,几乎握不起拳来。在纽约时,她总是醒得早,醒得彻底,象被鬼赶着一样。即使是睡着了,也好象还有一只耳朵彻夜醒着,能听到各种声音。
第五章versethe song(6)
维尼叔叔正在等她。说要带她去医院见一见叔公,医生说叔公过不了今天晚上,让家属去送终。家里人差不多都去了,他留下来等她。
“那你怎么不来叫醒我。”范妮说。
维尼叔叔没有说话,伸手帮范妮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又用手指擦了擦她脸上新长出来
的斑点。怀孕以后,范妮的脸颊上象y影一样长出了不少青青的斑点,象擦到脸上的灰尘。开始发现的时候,范妮也象维尼叔叔这样用手擦,以为可以擦掉它们。实际上,它们是擦不掉的。当维尼叔叔意识到那些斑点是范妮的妊胗纹,他的心里,掠过了没有控制住的厌恶。他昨天听说范妮突然对爷爷和妈妈大哭的事,当时,他也眼睛一热,他能体会到从小不流露什么感情的范妮心里的委屈。他知道自己必须安慰和鼓励范妮,但不知道说什么。在他心里,范妮的事象一块打到镜子上的石头,击碎了他对美国的整个梦想。他那天甚至不想听什么音乐,连它们都突然变得陌生了。但是他必须听些什么,找了好久,许多伴随他几十年的音乐和曲子支离破碎地掠过,它们居然变得不足以安抚自己。他感到那种象被情人抛弃似的怨怼。对范妮,他恨她辜负王家的一片苦心,到美国才这么点时间,眼睛一眨,就已经从美国落荒而逃,而且身败名裂。维尼叔叔想起范妮在上海的时候,从来对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