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却开始高兴了,眼前的局面对自己太有利了,今日自己越是对别人的提问对答如流,就越可尽快打响自己的名头。
故不在意道:“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众人闻听此语,尽皆叹服,连不善言辞的徐干在旁也说“兵者不祥”。一直表现得十分超然的秦周那混浊的双眼中也自精光一闪。
看得太史慈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像看轻孔融般看轻了这个老朽文人。
可一直保持沉默,此时闻听此语的管宁却猛地抬头直视太史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想要看穿太史慈心中所想。更是张了张嘴,仿佛有话要说,结果却被邴原在几下拉了拉衣襟,管宁才闭嘴不言。
这管宁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时连众人也看出了管宁的异态。
国渊察觉到了管宁的失态,忙岔开话道:“幼安兄近日要远游,只是想不到在此得遇太史子义这样的文人雅士,颇有倾盖而交,虽欢憾短之感。”
太史慈闻言心头一震,心知此时管宁有意远游,必是打算前往辽东投奔公孙度那里。
别人却不在意,因为这管宁本就好远游,自是想不到如此内情。但众人已经看出这管宁十分看重太史慈,只此一件,太史慈就身价倍增。
更何况在众人心中这太史慈可称得上才华横溢了。
太史慈此时也看出这管宁似乎对自己另眼相看,虽然不知为何,但已大生自豪之感。
旋即又看出这管宁的远行已成定局,自己终究挽留不住。不禁神色一黯,但一想到人各有志自是不能强求,毕竟曾经拥有,倒也不奢望天长地久了。
心中释怀,点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知君。来来来,幼安兄,承蒙错爱,子义敬你。”
管宁听得心头大震,他刚才始终注意太史慈的面部表情,看到太史慈亦有黯然神伤之意,大生知己之感。无奈自己此时实是心意已决,虽心喜得此新朋,看出此子与众不同之处,但毕竟不知底细,实难改变自己的心意。
此时闻听太史慈的诗句却在心中苦笑:自己相交确是满天下,可知己又有几人?自己要走的道路会有几个同路人?
虽如此,还是在与太史慈对饮一杯后大有深意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此时众人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虽知管宁对太史慈另眼相看,但仍想不到管宁竟如此看重太史慈,要知管宁自成名后可是很少与人互答诗文。
今天竟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史慈破例了。
一时间,大厅中充满了奇异的气氛。
太史慈知道前两句诗是曹c在赤壁之战时吟咏的《短歌行》里的句子,不过这并非曹c的发明,和后两句是一样是《诗经》中的名句。
前两句诗原意是说女孩子对自己心上人相约未至时的一种甜蜜的回忆,描绘了十分依恋心上人的宽厚又温暖的胸怀的而独自沉吟的动人姿态。
不过这时代的人喜欢用《诗经》里的诗歌一语双关,比如曹c在《短歌行》里引用这几句诗的意思则变为渴望得到治理国家的贤才,以美人比喻自己,而以心上人比喻贤才。
此之谓屈原在诗歌中常用的“香草美人”之法。
管宁此时引用此诗句,则是引太史慈为至交好友之意。
何人可与管宁比肩?莫要忘记,连华歆都不在管宁的眼里。昔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管宁管幼安,今日却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太史慈而动容了。
太史慈却看穿了管宁心中的苦涩和矛盾,虽不知为何这管宁从刚一见到自己是就好像很看重自己,但毕竟是好事。
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绞尽脑汁,猛地灵光一闪,想起一句名句来,慨叹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顿了一顿又道:“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用的也是“香草美人”之法。
管宁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自是知道太史慈看穿了自己今日与太史慈一别将天各一方,难以相见,更看出太史慈对自己有把臂论交甚至邀请自己去西北六县之意。
难道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意?否则岂能说出这种别人不懂在自己听来又大有深意的话?
偏偏自己又颇为心动。
管宁几年来目睹黄巾之乱,民不聊生的局面太多了,对这大汉朝廷彻底的失望,偏又不是出路在何方,以他的贤才自可辅佐明主,开创盛世,可那又如何?
夏、商、周、两汉哪个不是强极一时?可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被扫进了历史的尘封中。
问题出在哪呢?管宁不知道,他虽然以天纵之资敏锐地把握到了人治无法杜绝腐败和专权乱政从而亡国的缺陷,可却无法说清楚,更没有办法解决。
管宁并非其他腐儒可比,他的远祖是辅佐齐桓公称霸的管仲,所以管宁的思想大异一般的儒家子弟,法家思想对他影响颇深,又因为齐地民间的学派偏于荀子这曾在稷下学宫享有盛名的法家先驱,所以管宁更加注重实际。
故此管宁已经对这中原的大大小小的上位者彻底失望,才回乡与好友邴原约定欲王烈一起远赴辽东,建立一块属于自己的城市,看看可否找到一条避免盛极必衰的治国方法。
谁料回乡之后听闻了东莱郡西北六县的种种怪异之处,不禁产生了兴趣。原来在外乡也听说过这太史慈,不过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太史慈是以勇武而名震青州,在管宁的心中还以为太史慈也是莽夫一个。
几日前回到青州,偶然在市集上听到一个当利县商人与人争吵,仔细一听,才知道这当利商人不满这市集上卖的楠木品质低劣,要求退货,那卖楠木的人却说他吹毛求疵,认为自己提供的楠木与他要求的相差不多。
岂料这当利商人大摇其头,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又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管宁大吃一惊,他想不到当利县一个做小本生意的普通商人竟然有如此见识。
于是管宁与之攀谈,才知在东莱西北六县人人办事都有严格的规矩。
管宁大奇,问这种种规矩是否由太史慈来制定。结果这商人大摇其头,说在西北六县,一切规矩的制定是以尝试为主,不但要行得通,还要最有效。
“事实胜于雄辩”,商人准确而自信地告诉他,“这时太史慈将军告诉俺们的,人会犯错误,但有了合适的规矩可以让人避免错误。”
“俺们太史将军说过:就因为原来大家办所有的事的时候都没有一个真正行得通、大家都要遵守、否则就要受惩罚的标准,又没有对不守标准的人有一定的惩罚,所以大家总是想法偷工减料,得过且过。因此才会‘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无暇理会这商人摇头晃脑的样子,管宁听得心头大震,因为这是他所从没有想到过的道理,偏偏又大有道理。
于是更加好奇,想要打听在西北六县其他行业的规矩是什么,谁知道这商人却说不知道,“人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不懂就是不懂,不懂装懂会耽误别人的正事的。”
管宁大叹,要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就是在儒生中也很难做到,岂知眼前的这个小小商人竟能做到,要知此地已非西北六县,无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竟有如此的自律性。
“人家问你到京城的道路,你不知道,却装作是万事通,给人家胡乱指点一通。那不是浪费人家的光y吗?”
那个商人喝完管宁请他的一碗酒,一抹嘴巴,咧嘴一笑道:“这酒的味道和俺们当利的酒比差老远了,先生何时到俺们当利去,俺作东!”
管宁随口答应,谁知这商人郑重其事的留下了地址,还不厌其烦地告诉管宁近道在哪里。
“免得你找不着,浪费别人的光y等于图财害命。”此言犹在耳边。
管宁知道东莱郡西北六县是个自己从没有见识过的世界。
要不是邴原找到自己说再去辽东前要去见见许子将,又想起自己是重然诺之人,不可与王烈和邴原失约,只怕此刻自己已经来到西北六县了。
哪知今日在孔义府上得遇自己十分好奇的太史慈,又见太史慈气度风姿为平生仅见,观其言语更是发人深省,更尽是忧民之意,不是只会雕章琢句的腐儒,堪与自己同调,故大起惺惺相惜之感,更想到西北六县一看究竟。却又顾念王烈和邴原,当真是十分的矛盾。
不提管宁,此时连邴原也被太史慈勾起了心事,动容道:“子义华才,世所罕见,‘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道尽了人间情事,也唯有子义方可作此妙语。”
太史慈看到了点希望,压住心中狂喜,不过终究为自己的剽窃行为大感不好意思,趁机摇头道:“根矩兄过奖了,此句实是家师的慨叹。就是刚才那些诗句也大多是老师的闲暇之作,我哪有这些本事?”
众人被太史慈勾起了兴趣,心中皆想:到底是何人调教出如此精彩绝艳的人物。
孔融早忍不住了,急声道:“家师何人,又在何方。”
太史慈哪有什么老师,唯有故作严肃道:“家师乃泰山中无名老人,此时我也不知老人家在哪里,他常说:‘吾心安处是家乡’。”言罢一脸黯然。
众人悠然神往,遥想此高人的绝世风采。
太史慈也是满脸的怀念,暗地里却笑破了肚皮。
国渊叹道:“‘吾心安处是家乡’,谈何容易?”
太史慈趁机说道:“家师有言,人生有三大境界。可使我心有安处,‘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即是第二境界。”
众人纷纷露出注意的神情,连陈琳等辈都不例外。由此可见,经过此晚的舌辩,太史慈已经成为了众人关注的一个中心。
太史慈非常满意这种效果,肃然道:“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是为‘求索’,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为‘奋发’第三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为‘放弃’,家师有言,放弃最难。”
一时间大厅中静默无声,人人纷纷沉思,显是被勾起了各自的心事,就连管统任燠这种热衷功名的人亦不例外。特别是那“放弃”二字,深有感触。
是啊,世人皆想获得,又有谁想过放弃呢?
可是有所得必有所失,焉知主动积极的放弃不是一种得到呢?
管宁更从其中隐约感到了一种可以用在治国上的道理,只是还说不清楚。
太史慈紧张地看着管宁和邴原,心知成败在此一举
管宁蓦地长叹:“可笑我管宁虚度二十几年春秋,今日才知自己连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这‘求索’尚未渡过,更何谈‘奋发’‘放弃’了。根矩兄,你怎么说?”
言罢一脸的热切。
邴原看了看管宁,明白这至交好友的心思,点了点头,肃容道:“可惜王烈兄不在此间,不能听此妙论,他日我三人定当到东莱郡拜访子义。”
太史慈闻言大喜,心知已经打动这两人,且有常住东莱西北六县之意。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太史慈却知道这两个人铁定已经不会去那个辽东了。
公孙度,对不起了,反正你本来就不能真正发挥这两个人的才能。
太史慈第一次觉得那个拖着长辫子的老顽固王国维这么可爱,谁说王国维是封建余孽,这不就坐贡献了吗。
不过还得说说场面话,故作谦虚道:“两位仁兄客气了。”
国渊摇头道:“子义才客气了,今日是子义让我等大开眼界。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太史慈索性一鸣惊人到底,更是想把新的思想传播出去,于是开口道:“子尼兄不到捧我了,其实谁都不比谁高到哪里去,哪有人万事精通又从不犯错误呢?莫忘记,就是孔夫子也要老时才能‘从心所欲’见识不爽。所以我在学习时,家师常常跟我说做学问要做到:‘我信我师,但我更信真理’。”
众人闻言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要知这时讲究师道尊严,“天地君亲师”,老师的话怎可怀疑?太史慈的说法太过骇人听闻。
偏偏又无法反驳责备太史慈,如果说太史慈这句话是错的,那太史慈自当信老师更甚于信真理,可是要信老师就必须要信老师说的每一句话,包括‘我信我师,但我更信真理’这句话,完全的自相矛盾。
完全是一个悖论。太史慈就知道是这个局面,所以才敢放言无忌。
更何况孔老夫子自己都承认有看人不准和看事有偏差的时候,自是对太史慈无法辩驳。
唯有管宁、邴原闻言不觉点头。看得太史慈心中大慰:毕竟是管宁、邴原啊!
孔义见今天的目的已达到,更高兴的是遇到太史慈这样的人才,于是呵呵笑道:“今日大家谈得尽兴,又遇到太史子义这样的青年才俊,我们当饮尽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同贺太史慈,管统等人虽然不愿意,但亦不愿在面子上得罪孔义,更何况现在太史慈身价倍增,眼见管宁等人青眼相加,心知今晚不宜在与之争锋,自是纷纷作出笑脸。
太史慈见众人意兴阑珊,又达到了自己的预期目的,便吩咐从刚才起便一脸崇拜盯着自己的徐盛抬上礼物来。
人们的注意力又被集中到礼物上,见过种种新奇玩意后,自是大加赞赏。
旋又痛饮,饮至深夜,方才兴尽而回。
今晚,太史慈才是大赢家。
第一部 第二卷 第六章 闲情(上)
太史慈醒来时躺在卧室的地席上,柔和的阳光由窗户透进来。
这几年在东莱郡一直睡木制的床,昨晚还担心自己有“择榻之疾”,没想到睡眠出奇的好。
大概是因为自己枕的是茶枕的缘故吧?又或者因为心满意足?毕竟昨天是自己来这时代最惬意的一晚了。
忍不住笑出声来。
太史慈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旁,往外望去,花香扑面而来。
只见花园内其中两名美婢正在浇水修枝,她们手中提着小巧而古雅的瓦壶,壶中装满了新汲的山泉,左面的少女眼波如春水,右面的少女眼瞳如明珠。一派的生机与活力。
到底是春天了,太史慈无限满足地叹息着。尽管来这时代已经有几年了,但还是无限喜爱这时代未曾污染的清新空气。
两女听见太史慈地叹息声,才瞧到窗前的太史慈正向他们含笑点头示意时,一阵脸红。
“是那个太史慈。” 左面那年纪稍长的高挑女孩低低呼了出来,满脸的倾慕,一付崇拜的样子。
太史慈有些发愣,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女人缘了?记得自己昨晚进府时这些小丫头还正常得很呢?
旁边那圆脸的少女见伙伴发呆,眼珠一转,走上前去,宛如小猫般踮起纤足伏在那高挑女孩的耳边窃窃私语。
蓦地高挑女孩俏脸通红,转身笑着拧她,那小猫也似的少女笑着讨饶。更笑得直不起腰,喘息道:“好姐姐,饶了我吧。”
“满嘴里跑马场,定不饶你!” 高挑女孩也娇笑道。
你推我攘中银铃般的笑声渐行渐远,二女小跑出了花园。
太史慈哑然失笑,心知昨晚的事情已经开始在临淄流传了。也许自己对于这些女孩子来讲就是一个近在咫尺的神话。
看来她们的心中也装满了春天的快乐。
也好,有梦想就有希望,她们比自己想象中那种三从四德的节烈妇要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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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后,太史慈令徐盛下帖,准备去拜访管宁,打铁要趁热!
岂料徐盛这小子满脸的为难,太史慈心下奇怪,一问,这才想起来管宁此时恐怕还没有起来呢!
虽然自己早就知道这时代的文人有豪饮之风,谁知昨晚一见还是被吓了一跳。
开始大家还可正襟危坐,不久后就原形毕露。
国渊傻笑、孔融痛哭,孔义抱坛敲觥,武安国怎么拉他也拉不起来;邴原狂歌、管宁拔剑击柱,陈琳和徐干口角流涎,喃喃自语不知所云,不少人出门迎风而倒,更有伏地狂呕之辈,一片的狼藉。
最可怕的还是孔融,拉住一个人就猛喝,且满嘴的乱了套的诗词歌赋,慷慨激昂的一塌糊涂。
想想昨天这一干人等醉态可掬的样子,太史慈突然觉得宴会有时也不错,在那些无谓的应酬和庸俗的欢乐里,很容易就可在自我麻醉中浑然忘我且得到放松。
当然一味毫无节制地滥饮第二天可有得难受了。
太史慈自是千杯不醉,自占据这副躯体以后,尤其是成了那些小酒坊免费的品酒专家后,太史慈就发现自己怎么和也喝不醉,只不知道这幅躯体是否本来就对酒精有抵抗性。
想想那些人见酒没命的样子,太史慈大摇其头,那可是高度酒,虽然香醇异常,但自不是这时代那种三五度的米酒所能比拟的。
算了,既然管宁现在也起不来,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不如在临淄城中逛逛。
到临淄而不去看看闻名天下的“临淄八景”,岂非空入宝山,买椟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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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慈还是首次在临淄这种充满文化气息的古都的街道上骑马逛街,大感有趣,沿途和徐盛等人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好不惬意。
其实按照太史慈的心意,自是越快回西北六县去越好,毕竟自己不是孔融这样的闲人,西北六县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自己做呢。
不过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招揽贤才,其实抱着同样目的的人很多,否则那些已经为一方太守又已经荣登过“月旦评”的人实无必要在此刻意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