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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部分(2 / 2)

坛》被他们收起了;这种空虚的斋戒生活,又迫到我的身上来了。现在把这种生活和书中见


过的来比较,更觉得它的贫乏和畸形。一有书看,我的心境就好,精神就振作,干活也干得


利索,因为心里有了目标:早些把活干完了,就可以多剩一点时间来百~万\小!说。但书被没收了之


后,我便变得百无聊赖、懒洋洋的了,害上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健忘症。


记得正是这种无聊的时候,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有一天晚上,大家正要睡觉,忽然传


来嗡嗡的教堂的钟声。家里的人都被惊起来了,半l着的人们跳到窗子边互相问道:“失火


了吗?……是打警钟吧?”


别的房子里,也都在忙乱,门户砰砰碰碰地响。有人牵着套好了的马在院子里跑。老婆


子大声嚷,说教堂里失了盗。


主人竭力阻止她:


“够了,妈……不是听得很清楚吗,这不是警钟。”


“那么就是主教死了……”


维克托从床上爬下来,一面穿衣服,一面嘴里嘀咕:“我可知道出了什么事,我知道。”


主人叫我跑上阁楼去望有没有火光。我跑上楼去,从天窗爬到屋顶上,望不见火光。在


寂静的寒冷的夜气中,钟声慢吞吞地接连地响着,街市睡梦惺忪的横躺在大地上。一些瞧不


见的人,在黑暗中踏着雪地吱喳作响地跑过去,雪橇的滑板吱吱地叫。钟声越来越令人毛骨


悚然地响着。我回到起居室里说:“望不见火光呀。”


“呸,真是的。”穿着外套,戴上帽子的主人说着,把大领子拉上,又开始迟疑不决地


把两脚伸进套鞋。主妇劝他:“别出去,喂,别出去……”“少废话。”


维克托也穿好了衣服,挑逗着大家:


“我可知道……”


两兄弟走到大街上去了,女人们吩咐我烧茶炊,自己又跑到窗子口去望。可是,主人几


乎马上就回来了,在外边拉门铃。他从楼梯跑上来,一声也没吭,把前室的门打开,粗声


说:“沙皇给人暗杀了。”


“杀死了。”老婆子叫了一声。


“死了。军官告诉我的……现在怎么办呢?”


门铃又响了,维克托回来了,他无精打采地脱着衣服,怒气冲冲地说:“我还当是打仗


呢。”


后来,大家坐下喝茶,而且慢吞吞地,可是压低着嗓子,小心翼翼地谈起来。街上已经


静下来,钟也不响了。他们整整两天,悄悄地小声议论着,不知到什么地方去过,而且也有


客人到这儿来过,详细地说了什么。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主人们却把报纸收起来


不让我看。我便问西多罗夫,沙皇为什么被人暗杀了?他低声说:“这种事不准乱说……”


这事情很快就被忘记,日常的琐事分去了我的心,而且过了不多几时,我遇到了一件很倒霉


的事。


有一个星期日,主人们一早出去做礼拜,我把茶炊生上火,就收拾屋子去了。这时候,


那个最大的孩子跑到厨房里来,把茶炊上的龙头拔下,拿到桌子底下去玩。茶炊里的炭火很


旺,水一漏完,茶炊就开焊了。我还在起居室里,就听见茶炊的响声很怪,跑到厨房里一


瞧,啊哟,不得了,整个铜茶炊都变青了,在颠动,好象马上就会从地板上飞腾起来。


c龙头的嘴口脱了焊缝,软吞吞耷拉下来;盖子歪在一旁;把手底下,熔化的锡y滴答


滴答地滴着;这只紫红带青的茶炊,完全跟一个烂醉的酒鬼一样。我用水去泼,它就嗤地响


了一声,很凄惨地瘫倒在地板上。


外边门铃响了。我开了门;老婆子劈头就问我茶炊烧好了没有,我简短的回答:“烧好


了。”


这句话只是在慌张惧怕时信口胡说的,她却说我在嘲笑,因此把罪状加重了。我就受了


一顿痛打,老婆子扎了一把松木柴,大发威风。打起来倒并不十分痛,却在背脊皮下深深地


扎进了许多木刺。到了傍晚,我的背肿得枕头一样高。第二天中午,主人不得不把我送到医


院里去。


一个个子瘦高得有点滑稽的医生验了我的伤,用低沉的声音不慌不忙地说:“这是一种


私刑,我得写一个验伤单。”


主人红了脸,两脚沙沙地蹭着地板;小声地对医生说了些什么话,医生两眼越过他脑袋


望着对面,简单地回答:“我不能这样做,这不行。”


但后来又来问我:


“你要告发吗?”


我很痛,但我说:


“不,快点给我治吧……”


我被带到另外一间屋子里,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拿一个冷冰冰的碰在皮上很好过的钳


子,一边钳着刺,一边玩笑地说:“朋友,他们把你的皮炼得相当出色呀,现在你身上的皮


不漏水了……”这个痒得叫人难受的手术一完,他说:“钳出了四十二根刺,老弟,好好儿


记着,可以吹吹牛皮呀。明天这时候再来,我给你换纱布。你时常挨打吗?”


我想了一想,就回答说:


“以前,还挨得多一些呢……”


医生粗着嗓子哈哈大笑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朋友,都会好起来的。”


医生带我到主人那儿,对他说:


“请你领回去吧,已经包好了。明天再来换纱布。这孩子是个乐天派,算你运气


好……”我们坐上马车回去的时候,主人对我说:“我从前也挨过打,彼什科夫。有什么办


法呢?老弟,我也挨过打的。你倒还有我同情你,可是谁也没有同情过我呀,谁也没有。人


到处都有,可是同情的连个狗崽子也没有。唉,畜生……”他骂人一直骂到马车到了家门


口。我有点同情他。我非常感激他,因为他象对待人一样跟我谈话。


一家人象迎接做寿的人一样迎接我。女人们追根究底地问医生如何给我治伤和说了些什


么。他们听着,惊奇着,好似很有味地咂咂舌头,又皱皱眉头。我很奇怪他们对于疾病痛苦


以及一切不快的事,竟有那么强烈的兴趣。


我看出他们因为我不愿意控告他们而感到很满意。趁这机会我就请求他们许可我向裁缝


妻子借书看。他们不敢拒绝我,只有老婆子吃惊地叹息:“真是个鬼东西。”


过了一天,我来到裁缝妻子面前。她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听说你害病进医院了。你


瞧,别人尽胡说。”


我没作声,把真相告诉她,我觉得很难为情,干吗叫她知道这种凶暴伤心事呢?她跟旁


的人不同,这太好啦。


现在我又百~万\小!说了:大仲马、庞逊·德·泰尔莱利、蒙特潘、扎孔纳、加博里奥、埃马


尔、巴戈贝等人的厚厚的书,我都一本一本地迅速地囫囵吞下去。多高兴啊,我觉得我自己


也好象是一个过着非凡生活的人物了。这种生活激动着我,使我振奋。自制的蜡台又放出昏


红的光来,我彻夜百~万\小!说,因此我的眼睛有一点儿坏了,老婆子对我很亲昵地说:“书呆子,


瞧着吧,眼珠会爆的,会成瞎子的。”


但我很快就明白了,在这种写得津津有味、变化多端、错综复杂的书中,虽然国家和城


市各不相同,发生的事件各种各样,但讲的是一个道理:好人走恶运,受恶人欺凌,恶人常


比善人走运,聪明,可是等到后来,总有一个难以捉摸的东西,战胜了恶人,善人一定得到


最后的胜利。有关“爱情”的东西,也叫人看了讨厌,所有的男女都用千篇一律的语言谈情


说爱。这不但叫人看了生厌,而且引起朦胧的怀疑。


有时我看了头几页,就可推测到谁胜谁败,而且故事线索一弄明白,我就努力用自己的


想象力来替书中人物解开扣子。一放下书,我就琢磨起来,象做算术教科书上的练习题那


样,并且越来越能猜中哪个主人公进入幸运的天国,哪一个堕入牢狱。


但在这一切后面,也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一种活生生的、对我有重大意义的真理,看到


另一种生活的特点,另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明白了在巴黎无论是赶马车的、做工的、


当兵的,凡一切“下等社会”的人,跟尼日尼、喀山、彼尔姆等等地方的完全不同:在那


边,“下等社会”的人更能大胆对老爷们说话,对待他们态度要随便得多,自由得多。比方


那里有一个兵士(但在我所认识的兵士中,就没有一个象他的,无论西多罗夫、轮船上那个


维亚特兵士,更不必说叶尔莫欣了),他比这些人更象一个人;在他身上,有一种跟斯穆雷


相同的东西,但并不象斯穆雷那样凶和粗野。又如那里有一个店主,可是他也比我所知道的


一切店主都好。就是书中的神父,也不是我所知道的那样,他们要亲切得多,对人更富于同


情心。总之,照书上看来,外国的全部生活,比我所知道的要有趣得多,轻快得多,好得


多。在外国,没有那样多的野蛮的打架,没有象捉弄维亚特兵士那样厉害地捉弄人,也没有


老婆子那种狂暴的祷告。


尤其显著的,是书中虽讲着一些恶徒、吝啬鬼、无赖汉,但是决没有我所熟悉的和常常


见到的那种说不出的残酷,以及捉弄人的嗜好。书里的恶徒虽凶,但都凶得有道理,为什么


他们要这么凶,原因大体可以明白。可是我所见的那种凶恶的行为,却都是毫无目的、毫无


意义的,并不是可以因此得些什么好处,仅仅是为了发泄而已。


每看一本新书,这种俄罗斯生活与外国生活不同的地方愈加明显,使我产生茫然的懊


丧,怀疑这些角边肮脏、纸页泛黄的念旧了的书的真实性。


这时候,忽然得到了龚古尔的一本叫做《桑加诺兄弟》的长篇小说,我花了一整夜一气


念完了。我很惊奇,这里有一种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东西,于是我又把这平凡伤感的故事重


新看了一次。这本书里,并没有错综复杂的东西,表面上没有什么趣味。开头几页跟圣贤传


一样,生硬枯燥,用语很准确,毫无一点夸张。一开始引起我一种不愉快的惊奇感,可是用


朴素精练的句子组织起来的文章,却很好地记在我心里了。马戏师两兄弟的悲剧,一步紧一


步地发展开来。我的两手,不觉因为看这本书的快乐而发起抖来。念到那跌断了两条腿的不


幸的艺人爬到阁楼上去,而他的兄弟,正在这阁楼上偷偷地练习自己心爱的技术,这时候,


我大声哭起来了。


我把这本好书还给裁缝妻子的时候,要她再借些这样的书给我。


“什么叫这样的书呢?”她轻轻笑着反问。


她这一笑把我窘住了,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书。她说:“这是一本枯燥无味的书,


等一等,我拿一本更有趣味的给你……”几天之后,她借一本格林武德的《一个小流浪儿的


真实故事》给我。这书的书名就有点刺痛我,可是打开第一页,立刻在心中唤起了狂喜的微


笑,而且我一直含着这样的微笑把全书念完,有些地方还念了两三遍。


原来即使在外国,有时也有过着这样艰苦生活的少年。


唔,我的生活并不那样坏,这就是说,不必悲观失望。


格林武德鼓起了我很大的勇气。在读过这本书以后,我很快就得到了一本叫《欧也


妮·葛朗台》的书,这已经是一本真正的“正经书”了。


葛朗台老人使我很清楚地想起了外祖父。很可惜,这书篇幅太小,可是叫人惊异的是,


它里边却藏着那么多的真实。


这是我生活中熟悉并使我讨厌的真实,这本书,却以一种全新的没有恶意的、平和的笔


调表现出来。从前我所看的书中的人物,除了龚古尔,都是些跟我的主人们一样厉声厉色指


责人家的人;那些书常常引起人们对罪人的同情,对善人的气恼。他们虽然费了很多脑筋,


很大的意志,可是总达不到自己的愿望。看了这种人,我总觉得有点可怜。这是因为善良的


人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跟石柱子似地一动不动,虽然所有一切的恶计,碰上这些石柱子都


破碎了,但石柱子并不能引起人们的同情。一道墙,不管它怎样美丽、怎样坚固,可是当一


个人要到这墙后边的苹果树上去摘苹果的时候,他就不会去欣赏这道墙了。所以我总觉得最


珍贵、最生动的东西,是藏在善行后面的……在龚古尔、格林武德、巴尔扎克等人的小说里


是没有善人,也没有恶人的,而有的只是一些最最生动的普通人,只是精力充沛得令人惊奇


的人。他们是不容怀疑的,他们所说的和所做的,都是照原样说和做的,而不可能是别的样


子。


这样,我明白了“好的,正经的”书,能使人得到多么大的欢喜,可是这种书我到哪儿


去找呢?在这点上,裁缝妻子不能给我很大的帮助。


“这是一本好书呀。”她拿一本阿尔桑·古塞的《抱着玫瑰、黄金与赤血的两手》,或


贝洛、保罗。德·科克、保罗·费瓦尔的长篇小说给我。可是我读它们的时候心情非常紧张。


她很喜欢马里耶特、维尔纳的小说,但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枯燥无味的东西;我也不


大喜欢施皮尔哈根。但奥尔巴赫的短篇小说,却非常中我的意;苏和雨果没多大魅力,比之


他们,我对华特·司各特要看重得多。我所想望的,是跟巴尔扎克那样使人动心,使人快活


的美妙的书。就是那位瓷人儿,也渐渐使我不喜欢了。


每次我上她那儿去的时候,总是穿一件干净的衬衫,把头发梳一梳,尽可能打扮得整洁


一点,可是我未必能达到这一点,但我总指望她看到我这整洁的模样,说话会更随便些,友


好些,不要在她那张永远是笑眯眯的干净的脸上现出呆板无神的微笑,可是她微笑着,用倦


慵甜润的声音问我:“看完了?喜欢吗?”


“不喜欢。”


她把细细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扬,瞧着我,叹息着,照例用鼻音问:“这是为什么呀?”


“这种事在别的书里早看到过了。”


“你说这种事,是什么事?”


“爱情……”


她皱了一皱眉头,发出甜蜜蜜的笑声说:“啊,可是没有一本小说,不写爱情的呀。”


她坐在一把挺大的圈椅里,穿着毛皮便鞋的小脚轻轻动着,不时打一个呵欠,裹一裹身


上那件浅蓝色长罩衫,伸出桃红色的手指头,敲敲膝上的书皮。


我想问她:


“你为什么还不搬走?那些军官不是依旧在给你写信,取笑你吗……”可是我没有勇气


对她说这些话,抱了一本写“爱情”的厚书和带着失望的愁闷走了。


院里的人,现在谈起这女人来更加不堪入耳,嘲讽得更加恶毒了。我听了那些显然是胡


诌出来的肮脏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在背地里同情她,替她担心;可是一走到她跟前,瞧


见她锐利的眼光,猫儿般灵巧的身体和那张总是高高兴兴的脸,我对她的怜悯和担心便都象


烟一般消散了。


春天,她忽然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过了几天,她的丈夫也搬走了。


那屋子空着还没有新房客搬进来的时候,我跑去张望了一下,只见光秃秃的墙上,留着


挂过画的四方形的痕迹,一些弯曲的钉子,和钉过钉子的伤痕。漆过的地板上,乱堆着五颜


六色的碎布头、纸片、破药盒、空香水瓶,一枚大铜饰针闪着光。


我心里难过了。我想再见一见那个娇小的裁缝妻子,我要告诉她,我是多么感激她……



裁缝的妻子还没搬走的时候,我们主人住所的楼下搬来了一个眼睛乌黑的年轻夫人,带


着一个小女孩和年老的母亲。


母亲是白头发的老婆婆,一天到晚嘴里含着一支琥珀烟嘴抽烟卷。夫人是很漂亮的美


人,样子威严、骄傲,用低沉而悦耳的音调说话;瞧人的时候昂着头稍微把眼睛眯着,好象


别人站得很远,不大瞧得清楚似的。有一个叫秋菲亚耶夫的黑皮肤的兵士,几乎每天都牵一


匹瘦腿儿的红毛马到她家门口来。那夫人穿一件铁青色丝绒裙衣,戴一双喇叭口形的白手


套,脚上穿着黄色的长统马靴,走到大门口,一手撩着裙子,拿一条柄上嵌着淡紫石的马


鞭,伸出另外一只小小的手,抚摩那亲切地龇着牙齿的马的鼻脸。那马儿把一只红红的眼睛


向她睨着,全身哆嗦,提起蹄子轻轻踢着踏实了的地面。


“罗贝尔,罗—贝尔,”她低低叫着,用力拍打马儿弯曲得很好看的脖子。


接着,她一脚踏在秋菲亚耶夫的膝头上,轻巧地跳上马鞍;马儿很得意地在堤岸上跟跳


舞一般奔跑起来。她坐在鞍上的姿态是那么沉着老练,简直跟长在鞍上一样。


她真美丽得出奇,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她,都跟初见时一样,常常使人心中洋溢着一种陶


醉的欢喜。我见了她,心里就想:狄安娜·普瓦提埃、玛尔戈王后、拉·瓦尔埃尔少女,以


及其他历史小说中的美丽的女主人公一定是跟这位夫人一样的美丽。


她周围经常围绕着一群驻扎在这城里的师部的军官。每天晚上到她那儿来弹钢琴、拉小


提琴、弹吉他、跳舞、唱歌。


其中来得最勤的是一个叫奥列索夫的少校。他长着肥胖的红脸,短短的两腿,头发已经


花白,身上油光光的,跟轮船上的机工差不多。他弹得一手好吉他,对夫人顺从得象一个忠


实的奴仆。


跟母亲一般幸福而且美丽的,是那个五岁的长着鬈发的胖胖的女孩。淡蓝色的大眼睛天


真而沉静,是一对在憧憬着什么的眼睛。而且,这个小女孩总显出一种非孩童的深思的样子。


那位老婆婆,一天到晚带着沉默的秋菲亚耶夫和肥大而斜视的女仆,埋头在家务中。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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