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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2 / 2)

子和母亲说。


婆媳俩每天都吵嘴。我真奇怪她们那样容易那样快就吵起来。早上,她们头发也不梳,


衣服也没有穿整齐,就象失了火一样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只有在坐下来吃午餐、喝午茶和吃


晚餐的时候,才稍稍休息一下,此外,整天总是忙个不停。他们每次都吃得多,喝得多,总


要喝到醉醺醺的和累得不行了才罢手。午餐时候也谈论着吃食,懒洋洋地拌嘴,准备等一会


儿来一场大吵。不论婆婆烧什么菜,媳妇总是说:


“我妈妈可不是这样烧的。”


“不这样烧,那一定没有这样好吃!”


“不,比这个好吃多了!”


“那你上你妈妈那里去得啦。”


“我是这里的主妇呀!”


“那我是什么呢?”


这时,主人c进嘴来:


“行啦,行啦,你们这两只老母j!发疯了吗?”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有说不出的奇怪,说不出的可笑:从厨房到餐室,要穿过这宅子里唯


一的一间又窄又小的厕所,端着茶炊或吃食到餐室去,一定得经过这儿。因此这厕所也就变


成各种滑稽有趣故事的对象,并常常闹出可笑的误会。往厕所水槽里添水是我的差事。我在


厨房里睡觉的地方,挨近正门门廊的门口,正对着去厕所的门。我的脑袋在灶旁边烤得发


热,脚被从门口灌进来的风吹得发冷,因此睡觉时候,我把擦鞋底用的粗地毯都抓在一起,


盖在两条腿上。


大厅的墙上挂着两面镜子,几张《田野》杂志赠送的图画装在金边镜框里;一对牌桌,


十二把弯曲的椅子。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一间小会客室里,放满各种各样的细软家具,


有几个玻璃橱里放着“陪嫁”的银器和茶具,这里还装饰着三盏大小不等的灯。没有窗子的


黑dd的寝室里,除了一张挺大的床之外,放着衣柜和衣箱,从中发出烟叶和红花除虫菊的


香气。这三间屋子老是空着,一家人都挤在小餐室里,碍手碍脚的。八点钟,喝过早茶,主


人兄弟俩立刻把桌子搬好,摊开白纸,搁上仪器匣、铅笔、砚台,面对面坐下动手工作。桌


子摇摇晃晃,又挺大,占满了屋子,主妇跟奶妈从婴儿室里出来的时候,身子就碰在桌角上。


“你们别老在这儿逛来逛去呀!”维克托嚷了。


主妇委屈地要求丈夫:


“瓦夏,你叫他别冲我嚷嚷!”


“你不碰桌子就行。”主人和气地对她说。


“我有身孕,这地方这么窄……”


“好吧,我们到大厅工作去。”


可是,主妇怒吼了:


“天哪——哪有在大厅里工作的?”


通厕所的门口,探出马特廖娜·伊凡洛芙娜的凶恶的、给炉火烤红的脸,她提高嗓子说:


“瓦复,你瞧,你在干活,她有了四间屋子还产不下牛崽子来,真是山脊区的贵族太


太,就那么一点儿小聪明……”


维克托不怀好意地笑了,主人大声嚷道:


“够啦!”


可是媳妇却用最狠毒的俏皮话,滔滔不绝地冲婆婆骂着,


然后把身子在椅子上一倒,哼道:


“我走,我去死!”


“别打扰我干活呀!活见鬼!”主人脸涨得发青,吼叫道。“真变成疯人院啦,我这样


做牛做马,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把你们喂饱!噢,老母j……”


开头,这种吵闹使我非常惊骇,特别是当主妇拿了一把餐刀,跑进厕所,把两边的门扣


上,在里边尖声大叫时,我更加害怕得厉害。顿时屋子里静了下来,后来,主人把两只手托


在门上,弯着腰对我说:


“来,爬上去,把上边的玻璃打碎,把门钮摘开”


我急忙跳上他的脊梁,打破门上边的玻璃。当我把身子弯下去,主妇就用刀柄使劲打我


的脑袋——可是,我终于摘开了门钮。主人一边打着,一边把妻子拖到餐室里,夺下了餐


刀。我坐在厨房里揉着挨过打的脑袋,很快就明白过来,我是白辛苦了:原来那把餐刀钝得


要命,连切面包都费劲,人的皮肤是无论如何也割不破的,而且,更不必爬上主人的脊梁,


只要站在椅子上,就可以把玻璃打破;还有摘那门钮,大人的胳臂长,要方便得多。从发生


了这件事之后,我再不害怕这家人的吵闹了。


他们兄弟两个是参加教堂里的合唱队的,有时他们一边工作一边小声地哼哼。哥哥用的


是男中音,一开头唱:


心爱的姑娘送我的指环


我把它掉到海里去了……


他兄弟用男高音应和:


跟着这指坏儿一道,


人生的幸福我也断送了。


从婴儿室里,主妇发出低低的声音:


“你们发疯啦?宝宝在睡觉……”


或是说:


“瓦夏,你已经娶了老婆,用不着再唱姑娘、姑娘的,这是干什么呀?晚祷的钟声快要


响了……”


“那我们就唱教堂里的歌……”


可是,主妇教训了,“教堂里的歌是不能随便乱唱的,何况是在……”她象演说似地用


手指着小门。


“我们必须换个地方,要不——真是活见鬼!”主人说。他嘴上常常说,桌子非得另外


换一张不行。可是这句话,他已经接连说了三年。


听主人们谈论别人的时候,我便想起鞋店来,那里讲的也是这一套。我很清楚,主人们


也以为他们自己在这城里是最好的人,只有他们才知道处世为人的规矩。他们就根据这些我


所不明白的规矩,对一切人作无情的审判。这种审判,使我对他们的规矩产生强烈的憎恨和


愤怒。打破这种规矩,在我已成为一桩快心的乐事了。


我的工作很多,我兼任女仆的职务,每星期三擦洗厨房的地板,擦茶炊和其他的器皿,


每星期六擦洗全住所的地板和两边的楼梯,还得把烧炉子的木柴劈好,搬好,洗碗碟,洗


菜,跟主妇上市场,提着菜篮子,跟在她后面,此外,还得到铺子里、药房里去买东西。


我的顶头上司是外祖母的妹子,这位喜欢唠叨的、脾气挺大的老婆子,每天早上六点钟


光景就起身,匆匆地把脸一洗,光穿一件内衣,就跪在圣像面前,向上帝抱怨自己的生活,


孩子和媳妇。


“上帝!”她把手指撮在一起按在额上,哽咽地说。“上帝呀!我不求什么,我不要什


么,只求你让我休息!依仗您的大力,让我得到安宁吧!”


她的哭声把我吵醒了。我从被头底下望着她,战战兢兢地听她的热烈的祷告。秋天早晨


的淡淡的光线,透过被雨水淋湿的玻璃,送进厨房的窗子里来。地板上的清冷的y暗中,一


个灰色的人影,不安地用一只手画着十字。她的头巾滑下来,小脑袋上露出灰白的头发,一


直披到后颈和两肩。头巾常常从头上滑下来,每次她都用左手猛地把它拉正,嘴里喃喃地咒


骂:


“嘘,真讨厌!”


她使劲地拍脑门,拍肚子,拍双肩,又咒念起来:


“上帝,请您替我责罚我的儿媳妇,把我所受的一切侮辱,都报应到她的身上。还有我


的儿子,请您把他的眼睛打开来,看看她,看看维克托鲁什卡!上帝,您保佑维克托鲁什


卡,把您的恩惠赐给他……”


维克托也睡在厨房里的高板床上,母亲的喧嚷把他吵醒,


他便用含糊的嗓子嚷道:


“妈,一清早你又哩哩唠唠啦,真要命!”


“好吧,好吧,你睡觉好了!”老婆子告饶地说。在一二分钟之间,她默默地晃着身


子,忽然又咬牙切齿地嚷起来,“让枪子儿打烂他们的骨头,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上


帝……”


即使我的外祖父,也从来没有这样恶毒地祷告过。祷告完了,她叫我起来:


“起来呀,别贪睡,你不是来睡觉的!把茶炊烧好,把木柴搬来!昨晚上没有把松明准


备好吧?嗨!”


我为了不让老婆子嘟哝,尽快地干好一切,可是要使她满意是不可能的。她跟冬天的风


雪一样,在厨房里刮来刮去,嘴里一会儿嘟哝,一会儿嚷嚷。


“轻点声音,鬼东西!你把维克托吵醒了我是不答应的,快到铺子里去一趟……”


平常日子,要买早茶用的两磅小麦面包和给小主妇买两戈比的小白面包。我把面包拿回


来时,她们总要疑心地仔细地瞧瞧,然后又托在手心里掂一掂分量,最后开口问了:


“没有添头吗?没有?把嘴张开来!”然后,得意地嚷起来。


“你把添头吃了,你瞧,牙缝里还有渣子哩!”


……我乐意干活,很爱打扫屋子里的污秽,洗地板,擦器皿,擦通风窗和门把手。有几


次,我听到女人们在和好的时候议论我:


“干活很勤快。”


“又爱清洁。”


“就是脾气倔。”


“唔,妈呀,是谁把他教养大的呀!”


她们两个想在我的心里培养对她们的尊敬,我却把她们当做呆鸟,不喜欢她们,不肯听


她们的话,同她们谈话,丝毫不肯让步。小主妇显然觉得有些话对我不起作用,因此她越来


越频繁地说:


“你要记住,是我们把你从穷人家里收留来的!我送过你妈一件绸斗篷,还镶了珠子边


呢!”


有一次,我对她说:


“难道为了这件斗篷要从我身上剥张皮来还您吗?”


“天哪,这孩子会放火的!”主妇吃惊地发出疯狂的叫嚷。杀人放火!——为什么?我


愣住了。


她们两个常常向主人告我的状,主人就严厉地对我说:


“小伙子,你可小心点!”


可是有一天,他漫不经心地对他母亲和妻子说:


“你们也太不象话,你们使唤他,简直把他当成一匹骟马。要是换了别个孩子,不是早


已逃跑,就是让这种活儿给累死了……”


这句话把她们触怒得哭起来,媳妇跺着一只脚使劲地嚷:


“你怎么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你这个长毛傻瓜!你这样说了,叫我怎么再去使唤


这孩子呢?我还怀着孕呢!”他母亲抽抽噎噎地说:


“瓦西里,求上帝饶恕你,可是你好好记着我的话,——你会把孩子惯坏的!”


当她们气冲冲地走开之后,主人严厉地对我说:


“你瞧,小鬼,为你闹出多大的口舌呀?我要是再把你送回你外公那儿,你又得去拣破


烂儿!”


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对他说:


“拣破烂儿也比呆在这儿强!叫我来当学徒,可你教过我什么?一天到晚就是倒脏


水……”


主人一行揪住我的头发,不过不疼,注视着我的眼睛,吃惊地说:


“脾气倒不小,小伙子,这可不行,不行……”


我想,准会让我滚蛋了,可是,过了一天,他拿了一卷厚纸,还有铅笔、三角板、仪


器,跑到厨房里来:


“擦好了刀,把这画一画看!”


一张纸上,画着一座两层楼的正面图,有许多窗子和泥塑的装饰。


“给你圆规!你量好所有的线,在线的两头,各打上一个点子,然后用尺照两点放正,


用铅笔画线,先画横的——这叫做水平线,再画竖的——这叫做垂直线。好,画画看!”让


我干这种干净的工作,开始学艺,我心里非常高兴,可是我只是带着虔敬的畏惧瞧着纸和工


具,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我立刻洗了手,坐下来学习。先在纸上把一条一条的水平线画好,检查了一下——很不


错,只是多画了三条。后来又画好了垂直线,可是一瞧,我吃惊了,房子的正面不象样,窗


子歪到一边去了,其中一扇悬在墙壁外边的空中,跟房子并起来了;门廊跟两层楼一样高,


墙檐画到屋顶中间,天窗开在烟囱上。


我差点儿没有哭出来,好久地望着这无法挽救的怪物。心里想弄明白怎么会搞成这样。


可是弄不明白,便决定凭想象力来修改。在房子正面所有的墙檐和屋脊上画了乌鸦、鸽子和


麻雀;窗前的地上,画了一些罗圈腿的人,张着伞,但这也不能完全掩饰他们不成比例的样


子。我又在整个画面上画上一些斜线。就这样把画好了的图样送到师傅那里去。


他高高地扬起眉手,搔搔头皮,不高兴地问:


“这是什么呀?”


“天正在下雨,”我给他解释道。“下雨的时候,所有的房子看起来都是歪的,因为雨


是歪的。还有鸟儿,这些都是鸟儿,正躲在墙檐里,天下雨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还有这


个,这些是人,正往家里跑;有一个女的跌倒了;这边一个是卖柠檬的……”


“多谢了!”主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把身子伏在桌上,头发在纸上扫来扫去。接着


便嚷道:“啊呀,真该打烂你的p股,小畜生!”


主妇摇着象大木桶一样的大肚子跑来,望了一下我的作品,对丈夫道:


“你狠狠地揍他一顿吧。”


可是主人很和气地说:


“不要紧,我开头学的时候,也不比这个强多少……”他在歪倒的房子正面上用红铅笔


作出记号,又把几张纸给我:


“再去画一次,直到画好为止……”


第二次重画,画得比较好些,只有一扇窗子画到门廊上去了。可是房子空空的,我不喜


欢,于是,我就在里面添了一些人物。窗口坐着手拿扇子的太太和抽香烟的绅士。其中有一


个没有抽烟,伸开手上的五个指头,用大拇指按在鼻子上,搧动着其余四个指头逗弄别人。


大门口站着一个马车夫,地上躺着一条狗。


“怎么又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主人生气地说。


我给他解释没有人太寂寞,却挨了他的骂:


“别瞎画!如果你要学习——就老老实实学!你这是调皮捣蛋……”


当我终于制好一张象原样的正面图时,他非常高兴:


“你瞧,到底画好了,这样下去,不要好久就可以当我的助手了……”


于是,他出了题目给我:


“现在,你制一张房屋平面图,屋子怎样布置,门窗在哪里,什么东西在哪里,我不告


诉你——你自己去想吧!”


我跑到厨房里,闷着头想,打哪里开头呢?


可是我的绘图艺术研究,到这里就停顿了。


老主妇跑到我跟前来,恶狠狠地说:


“你想画图?”


说着,她一把抓起我的头发,把我的脸冲桌面撞去,把我的鼻子、嘴唇都碰破了。她跳


起来,把图纸撕得粉碎,把桌面上的绘画工具扔得老远,然后双手叉在腰里,得意洋洋地嚷


道:


“哼,我看你画,把本领教给外人,把唯一的一个骨r兄弟撵走?这可办不到!”


主人跑来了,他的女人也摇摇晃晃地跟过来。于是,一场大吵又揭幕了。三个人嚷着、


骂着、吐口水、大声号哭。末了,女人们走开之后,主人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就算收了场:


“现在,你暂时把这些扔开,不要学了——你已经亲眼瞧见,这闹成什么样子了!”


我可怜他,他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总是让女人们的哭闹声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早已知道老婆子反对我学习,故意扰乱我。我坐下来画图之前,总要先问她:


“还有事吗?”


她就皱着眉头回答道:


“等有了事,我就叫你,去吧,到桌子旁边胡闹去吧……”


不多一会儿,就支使我到什么地方去一趟,要不,就说:“大门外边阶梯上都扫干净了


没有?屋子角落里都是土,你去打扫干净……”


我跑去瞧,哪有什么土。


“你敢跟我顶嘴?”她冲我嚷着。


有一天,她把克瓦斯泼在我所有的图上,又有一次把圣像前的灯油倒在图上面。她象个


小女孩,老是捣乱淘气;同时又用幼稚的笨拙的手段,掩饰自己的诡计。我从来没见过象她


这样快,这样容易生气,这样喜欢抱怨一切人、一切事物的人。一般地说,人们都喜欢抱


怨,可是她抱怨起来特别来劲儿,象唱歌儿似的。


她爱儿子爱得几乎近于疯狂,这种力量使我感到又好笑又可怕,我只能把这种力量叫做


狂热的力量。常常有这样的事:她做晨祷之后,站在炉炕前的踏板上,两个胳臂肘靠在床


边,嘴里热切地念道:


“我的好儿子,你是上帝的意外的恩宠呀,我的宝贝r疙瘩呀,天使的轻飘飘的翅膀


呀。他睡着呢,好好睡吧,孩子,你做一个快乐的梦吧,梦见你的新娘吧。你的新娘是天下


第一美人;她是公主,是商人的小姐,是有钱的姑娘呀!愿你的仇人没有出世就死掉,让你


的好朋友长命百岁,叫姑娘们成群结队地追你,就象一大群母鸭追一只公鸭那样。”


我听了这些话忍不住要笑。这维克托长得粗笨,性情懒惰,简直象一只啄木鸟,满脸都


是斑点,大鼻子、倔强、呆傻。


有时候,母亲的喃喃声把他吵醒了,他就迷迷糊糊地埋怨道:


“滚开,妈,你怎么老冲着我的脸咕噜……叫人没法活!”有时候,她老老实实走下炉


阶,笑着说:


“好,你睡吧,你睡吧……你这个没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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