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芸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可是连太郎大费周章捉自己回来,绝不会在这里白养自己,迟早会和自己接触。她喝过茶走向房门,门锁拧不动,仔细看一看其实这只是一个锁形的实心把手,再用手掌一拍门板,和意料中一样门板是用铁板做成木板的样子。她再走向另一个门,这里是洗手间,她站进去上下仔细打量着洗手间里的细节,房间里突然响起柔和的电铃声,一把软软的女声说道:
“安芸夫人,我们的洗手间里没有装监视器,请放心使用,不必难为情。”
安芸笑了笑,发现日本人做事还真是贴心,连黑势力的服务都达到高度人性化,怪不得日本的服务业在世界上数一数二,要是美国哪天可以做到这个水平就差不多了。
连太郎紧紧注视着屏幕,从洗手间走出来的安芸容光焕发,一身整洁长衫隐隐凸现出少女一般的身材,脸上的世故机敏丝毫没有掩去成熟女人的风韵,清爽的短发让长衫直领口围着的白晳颈项露出来。连太郎看着柔美的颈线眉心轻轻动了一下,他不由得猜想这个女人还是少女的时候会引来多少追求者,如果自己早生十年,也必定会是追求者之一。
一份西式早餐从壁橱旁边的升降门送出来,卧室里随即响起轻松的莫扎特钢琴曲。这种态度的确让安芸很遐意,她把火腿黄瓜面包吃得一干二净,她知道这顿饭之后将是一场未知的恶斗,少点体力都不行。
连太郎面的大屏幕上开始出图像,他脸上紧张的神情也开始缓和下来。
大屏幕是一个脑波扫描成象仪,可以把人脑发出的微弱脑波转化成图像,囚禁安芸的碗形房顶,正是连接扫描仪的集波器。现在连太郎看到屏幕上,安芸正和自己几年前去世的丈夫,安良和安婧一起有说有笑地吃早餐。看到这一幕,连太郎知道这一招对安芸非常有效。
在北京酒店从隔壁客房用脑波扫描硬闯安芸的遗传记忆失败后,连太郎就意识到对付这个女人来硬的行不通,严刑供更加不可行,只有先让她的精神放松再慢慢引导她的思想,才可以一窥她心里最深的秘密。
安芸吃完早餐仍不见连太郎有什么动静,她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这是一本香港出版的风水杂志,其中有很多风水个案分析和各派名家的辩论和广告;再拿起另一本,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她扫视了一下其他书,发现全是和风水地理有关的内容,而且只有中文和英文,很明显这是专门放给她看的书。
她对风水杂志兴趣不大,对她来说其中的内容不过是老生常谈,而且这些公开的杂志也不会有什么很深层次的论点,无非是给读者看些引导性的文字,引起读者对风水的兴趣和对大师们的景仰。于是她拿了一本地理杂志坐回沙发上翻看,这时墙上的四十寸超薄屏幕亮起来,连太郎笑容可掬地出现在屏幕里。
“安芸前辈,给你添麻烦了真过意不去。”
安芸抬头看着屏幕,礼貌地点头说:“长与先生,谢谢你的招待,找我到府上有什么要事吗?”
看到脑波扫描仪可以正常使用,连太郎不用再转弯抹解,他对安芸说:
“实不相瞒,我请前辈回来是想借阅传说中的天子风水术〈龙诀〉,我从先父那里知道〈龙诀〉一直由安家守护着,我的爷爷和父亲都对〈龙诀〉极为好奇,可是却没有机会一窥堂奥,如果我能看一眼真是三生有幸。”
连太郎说完抬起眼睛看了看大屏幕上的图像,图像上立刻出现一个保险箱,透过保险箱看到里面有个精致的木盒,木盒里静静躺着三本发黄的线装书,他禁不住一阵心跳,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安芸知道骗连太郎说〈龙诀〉失传没有意义,长与一族从幕末时代就知道有〈龙诀〉存在,二战时期日本侵华,他爷爷长与又郎为了夺得〈龙诀〉不惜随军追到中国大陆,和自己的父亲安若平展开血战,安家和长与一族为了〈龙诀〉已经成为宿敌。
她端着茶杯对连太郎说:
“长与先生,〈龙诀〉并不是那么值得一看的东西,风水是一门很实用的技术,如果有用的话早就流传于世了,安家保管〈龙诀〉也只是象保管一件纪念品一样只管放着,从来不看。在这个时代,我们大可以交流一下各自在风水上的心得,把风水的实用性推进一步,而不是去翻一些无用的故纸。借阅一事我看就免了吧。”
连太郎再看看大屏幕,屏幕上闪过一张古老的山形图,马上被现代城市的建筑覆盖,这证明安芸看过〈龙诀〉想起其中的内容。他早知道安芸会拒绝,他要做的只是通过对语引导安芸一点点地回忆关于〈龙诀〉的事情,直到可以从她的脑波信息整理出〈龙诀〉的下落。
“呵,我的想法和前辈一样,现代风水发展到相当高度,研究太旧的内容是一种倒退,对〈龙诀〉我也只是好奇,因为我的爷爷为此付出巨大的牺牲,而我也想知道天子风水和民间风水有什么区别,支持统治的难道不是龙脉的力量吗?前辈看过这本书没有?”
他一说完,马上抬起眼看着大屏幕,从屏幕上看到一行行古诗象流水般滑过,一个个龙字镶嵌在诗句里份外触目惊心,背景叠套出美国华盛顿白宫的前前后后。这让连太郎很震惊,这代表着安芸曾经用〈龙诀〉风水关注过白宫,说不定再谈下去就会看到东京天皇的皇宫。
安芸平静地看着屏幕说:
“没看过,我现在看风水觉得杨公风水已经足够了。长与先生觉得日本风水还不够用吗?国之常立神流也有千年历史,早就经过无数印证,我听说东京也是经过德川家康布下风水局才会发展成帝都,而且成功避过了美国的原子弹。”
连太郎看看安芸的体能曲线,十几组曲线一直按原来的频率运行,就象和朋友心平气和地聊天,可是她说没有看过〈龙诀〉很明显是在说谎,如果没脑波扫描仪直接映出她的思想,一般测谎器会以为她在说真话,这份定力,或者说是说谎的能力非同小可。
安芸有没有看过〈龙诀〉不重要,只要保持这种谈话的气氛,她迟早就曝露出〈龙诀〉的下落,连太郎也端起茶杯喝茶,神情放松地问道:
“没有用的〈龙诀〉还要藏在什么地方?是放在家里吗?”
大屏幕上突然闪出一座两层高的小别墅,从景色上看是典型的美国乡村,连太郎看了一眼后马上看回对着安芸脸部的镜头,他看到安芸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他再看看显示安芸思想的大屏幕,那里赫然出现自己的脸,然后是身后的背景,而且慢慢现出整个指挥室的图像,指挥室的各部位置不是很准确,可是在他面前却位置准确地放着几个屏幕。
连太郎猛然明白过来,安芸通过他说话时眼神移动的位置和节奏,猜测到他从另一个角度窥探着自己的思想,而且前一句问话太急燥了,没有先回答安芸的问题再转入主题,让安芸意识在这一次对话其实是单方面的提问,每一个提问都会不可抗拒地产生答案。
双方都没有说话,通过屏幕对视着对方的脸,连太郎再看看安芸的思想,屏幕上仍是自己坐在指挥室的影像。这是安芸在试探自己的思维有什么结果,她的戒心已经完全保护了思想,这是一个无形的反击。
连太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安芸,伸手摸到键盘上把她房间的电视机图像转成螺旋形黑白图案。连太郎非常后悔,让安芸看着自己的脸说话是一个失败。
安芸如果要逃脱,早在北京翠微岭上就可以跑掉,可是当何坤被杀人灭口时,安芸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何坤和大卫集团的总裁大卫一样,都是在命中注定的死期以外死亡,这让她有了另一个心思。
能改变命运、逃脱命运的人少之又少,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控制人死在命运安排之前,就证明可以控制一个人逃过注定的夭折,自己的儿子安良正为了逃避命中来得太早的死期,天天按风水原理四处逃亡,如果可以发现对方使用的神秘力量,对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坏事。
于是她改变了逃生计划,当盛卫国的救兵来到时,安芸几乎是束手就擒来到这里,为了让安良可以找到自己,她把录下翠微岭战斗全过程的手机交给盛卫国,留下唯一的线索。
安芸没有要害怕的事,她坐在这里就是要揭开长与连太郎背后的秘密。
在酒店中潜入幻海窥视自己记忆的是什么?
为什么可以让人死在命运之外?
谁是何坤所说的‘猫’?
长与连太郎为什么突然开始追寻《龙诀》?
当安芸把精神集中在连太郎所在的环境时,连太郎眼神里的疑惑给了安芸很大的信心,她迅速肯定了一点,连太郎的眼睛不断游移看去的方向必定是可以反映自己思想的“东西”。这可能是一件工具,也可能是一个人,这个窥探过程连太郎并不是主角,而是他眼睛看着的“东西”。
在一个密封的房间里不可能再有什么新发现,只要控制住自己的思想,就可以使对方和自己直接交手。安芸干脆翻身上床盘腿结印,凝神运气守住一身精神。
果然连太郎不断叫安芸的名字,不停和她说话,要引导她的思维重新活跃起来,可是在连太郎面前的屏幕却再也没有成形的影像,镜头象伸进烟幕中只见一片洁白的混沌。
脑波扫描仪是经过长期实验的成熟仪器,就算是往房间里放一个傻瓜,他脑海里的混乱世界都会成形地出现在屏幕上,安芸却可以封闭自己的思维,让自己进入无我的虚空,这让连太郎想起无物无我的“禅”,对安芸来说这已经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个真真切切达到的境界。连太郎突然发现结手印端坐在床上的安芸,神情安详面脸容秀美,真是有如观世音菩萨下凡,难怪在玄学界被称为“生观音”。
连太郎知道这样耗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安芸其实是在自己出手。击昏或者杀死安芸并不难,可是想从她脑海里映出《龙诀》的下落,就必须要让她活着并想着;严刑供会引起神经和思维的自我抵抗性封闭,进一步用刑可能迫使安芸自杀,使用药物来催眠问讯的效果还不如用脑波扫描仪;连太郎知道问问题的时间不多,营救马特维和安芸的人马随时会到,他接通了“天使”的对话器……
安芸房间的铁门象翻板一样旋转,门翻出的另一面贴着身黑色紧身皮衣的雪,头上还戴着象摩托车头盔那样的黑色圆盔,头盔包着头脸,镜面的眼罩遮住眼睛。她一进房完全没有停顿地助跑两步然后纵身跳起,用膝盖向安芸的脸猛撞。
安芸刚才还是十指相扣结印端坐,这时双眼微张,双手翻掌并在面前准确挡住雪的攻击,身体轻快地向后飘起顺势站在床上,前脚从内向外划一个小弧线,双脚前后拉开同肩宽度,双手盘掌护胸,半蹲扣足站出中国功夫中最有特色的马步:二字钳阳马。
连太郎看看大屏幕,安芸的思想重新恢复了活力,屏幕上闪出一张在黑暗中的少女的脸,看来安芸当天在一瞬间就记住了雪的样子和身形;随即镜头又很快地跳了两下,出现正在练习泰拳和空手道的人形动态和一连串从来没见过的绵密招式,可见安芸正在高速思索如何和雪打下去,预测着雪最可能出现的下一招。
雪长得比安芸矮小,她膝撞之后占住了安芸刚才端坐的位置,在床上借力弹起在空中再次出脚踢向安芸的头。安芸不招不架,只是轻轻向左横移了半步,脚风擦着她的脸刺过,重重踢在她身后的墙上。
可是雪一踢过后并没有收脚,她在空中一扭身,左脚盖过右脚就从安芸头顶劈下去。安芸一直顺着雪攻击的路线,现在身形在雪的侧翼滑过,走出一个小巧的三角形滚身到了雪的身后,当雪左脚劈空,安芸已经在她身后用前臂夹住雪的颈项,沿着刚才滚身的方向把雪凌空抽起,重重地向房门摔回去。
雪在空中翻身平衡好身体,一脚蹬着实心门锁一脚蹬墙,象蜘蛛一样弓背贴墙角,紧张的身形让安芸感觉到浓厚的战意。
连太郎看着她们在房内格斗的镜头多少有点意外,他早知道安芸擅长格斗,在翠微岭上两支小队一共十个攻击队员都不能活捉安芸,所以他根本不浪费时让普通士兵进房,以免产生无谓死伤。
可是雪是和李孝贤一样的高级别“天使”,居然第一次交手三招打空,然后被安芸轻描淡写地夹颈摔出门口,真是无法想象中国功夫可以去到什么层次。如果刚才安芸下手重一点,雪的脖子就已经被拧断了。
连太郎看到雪还想向前进攻,立刻喝止住,然后让雪回到指挥室坐到他的位置上,自己提着木刀和头盔走进安芸的房间。
连太郎进房间后对安芸掬了一躬说道:“安芸前辈,请多指教。”然后戴上头盔挥动木刀就向安芸劈去。
房间很宽敞,足够木刀发挥剑道的威力,安芸两手空空一直只能对木刀左闪右躲,两人在房间快速地追逐着,家具纷纷打烂,连太郎一边挥刀一边对安芸说:
“前辈,你的武功非常好,可是毕竟我比你年轻,最终落败的一定是你。”
安芸抽空退进洗手间抽出一条大毛巾用来格挡无法闪开的斩杀,她很奇怪为什么进来的人都要戴着大头盔,难道只是害怕被自己打破头壳吗?日本人有天生的武士道精神,他们不屑于进行这么不公平的较量,背后一定有其他原因。
连太郎在打斗中并不专心,他一直在问安芸问题:
“放《龙诀》的保险箱密码是什么?保管《龙诀》的别墅在什么地方?谁是那座别墅的主人?”
安芸也发现连太郎的攻击紧一阵松一阵,这是他有意留下时间给自己回答或思考吗?安芸绝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也不让自己去听和想,现在她要全力击倒连太郎,抢过头盔看看有什么古怪。
雪在指挥室里一直录下全部影像,包括安芸的脑波扫描。人可以不说话或者说谎,可是绝不会听到有人问自己问题时,脑海里不产生一个或是或非的答案,安芸也不例外;随着连太郎的提问,在屏幕上果然在疯狂的格斗中快速闪现出别墅、人物、《龙诀》和数字,只要把这些信息慢慢分析,就可以找出《龙诀》在哪里。
安芸看出连太郎的不专心,趁着连太郎一刀斩空之际,安芸追着刀背而去,当木刀翻刃斩回的时候,安芸潜身下蹲滑步到连太郎身后,手上的大毛巾却穿入他拿刀的双手中间绞住右手腕,然后从连太郎身后伸手到他头顶,扣住头盔前沿用力向后提起。
连太郎只觉安芸从面前消失,头顶随即一阵凉意,他知道中招了,这是特种兵摸哨时暗杀哨兵的夺盔刺喉式,如果头盔有扣带,下巴会被拉起,对手的刺刀就会垂直刺入喉咙直捅心脏,如果头盔没有扣好扣带,头盔被夺后就会顺势回砸到自己后脑。
头盔已经被掀开,他立刻向前猛扑要闪开脑后的袭击,可是手腕上却被毛巾缠住不能远退。毛巾把他拉倒摔在地上,滚身跪起时正对着安芸,一个黑头盔果然迎头砸下,他一侧头闪开,头盔狠狠地砸在肩上,发出沉闷的碎声,他发出一声惨叫松开木刀就要滚出房门。
安芸夺到头盔的一瞬间也吃了一惊,这个头盔竟重得象个大西瓜,这不是摩托车用的轻质安全盔,这根本就是一块金属。当头盔砸向连太郎时,也因为太沉重了脱手飞出,跌到地上的时候发出低沉没有弹性的重击声,仿佛这块金属是跌进泥沼而不是坚硬的地面。
“这是一个铅头盔!”困绕安芸的迷团一下解开,铅是防止幅s和电波的最好屏蔽物质,对方两次戴着铅头盔进来,都只是为了屏蔽自己的气,只让安芸的气被读取,那么当然就会有一个接收气的装置,这个接收器必定就是碗形的房顶和中间的圆球。
安芸抽起缠着连太郎的毛巾,从空中接住他脱手飞出的木刀,一步踏到床上,借着床垫的弹力凌空高高跳起,向着屋顶的金属小球挥刀斩去。
连太郎借机逃出房门,指挥室解读安芸思维的大屏幕立刻一片漆黑,雪在监视器上看到穿着中国长衫的安芸在空中挥刀斩碎球形接收器,飘逸轻巧地落回地面。
这时指挥室里亮起闪烁的蓝灯,这是外线监视器的故障警告,整个地下基地立刻进入二级警戒防卫。
安良穿着厚夹克,背着大背包,手上提着吉他袋子,悠闲地站在护国寺地铁站里,他身边还有三个和他一样打扮的年轻白人,他们看起来就象在日本留学的学生,正要出去进行一次野餐郊游,一起站在列车第一节车厢的候车位置。
一列地铁来到他们面前,然后又开走,可是他们没有上车。当地铁离开月台时,身边没有其他行人,他们一闪身跳进了黑乎乎的地铁隧道,追着地铁猛跑进去。
安良一边跑一边看手表,现在是对他们的体能大考验,下一班地铁将在三分钟后追上来,在这三分钟里,他们要从护国寺站跑进使徒会藏在东京地下的秘密入口,否则将会被地铁扯成碎片。
安良的背包大约有二十公斤重,吉他袋子也有三公斤,加上全身上下近三十公斤装备,累得他翻着白眼冒冷汗,毕竟他从马来西亚到日本一直没有休息过,而且中间还经历了一场激烈战斗,连日奔波已经使他疲劳到接近崩溃。
艾琳娜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安良兄妹会以私人身份追踪使徒会来到东京,也许只是因为不想让大卫枉死,也许有更深的原因,无论如何,他们都因为不同的原因站在同一战线上,请安良合作是最好的方案。
安良准时在三分钟内冲到预定的秘密入口,下一班地铁从他身后呼啸着擦身而过。他卸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台大型模型车。这台模型车有六个宽大的越野轮,安良在车上按了一个键,从扁平的车身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