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感觉可以重新在阳光下走路一般的感觉。”鱼悦如释重负。
肥龙觉得世界有种崩溃的现象,自己家老大完全不正常了,还有沉默寡言的小老板也跟着秀逗了。他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们,那两人完全没有感觉地在做眼神交流。
时间缓慢地过去,门口传来车队路过的声息。这是那位少年乐医归队的声音,亏了他了,这两天一直在小区里义务帮忙,十分的辛苦。
鱼悦终于收回手,他推开窗户,望着远去的车队说:“明天中午,大家一起再改善一下吧。毕竟在这个家里,一起住了这么久了,算是有缘了。”
满屋子的人,除了榔头全部大惊失色。
“那个,小老板?您说什么?是不是我家小豆闯祸了,是不是我那里做的不对了,我们可以改的!可以改的!千万不要赶我们走……”小豆妈妈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榔头连忙安慰:“安心,安心,就是再难,也不会放弃大家的!只是,小老板和我有些事情要去做,所以要暂时分开下。”
鱼悦回头,看着榔头,迷惑不解。
榔头摸下没修理的下巴,那里冒出来好几天的胡子茬,他看着鱼悦:“嘿!我做你的乐盾吧。”
“你不适合吧?我不用乐盾的,而且小豆他们也需要人照顾。”鱼悦看了下他竹子一样的身形。
“小看我,我可是枪林弹雨里过来的,魍礁头大太保,你当我混假的。”榔头无所谓地笑着说。
“你知道什么叫乐盾吗?”鱼悦问他。
“……知道一点,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一点我肯定,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小老板叫我赊账,在我生命垂危,小老板为我付账。”榔头很痞子的语调。
“听起来,好像都是金钱关系。”鱼悦失笑。
“是兄弟吧?最好那种!一起可以分担任何苦难的兄弟。”榔头盯着他的眼睛问。
“……对。”鱼悦回望着他。
“那么,就叫我成为你的乐盾吧,也许,我不是最优秀的,但是,我希望可以,可以同生共死,这样才是兄弟吧?”榔头找着合适的词汇,可惜了他,书念的实在少,这话说得有些干巴巴的。
鱼悦笑了,他看下榔头:“你知道会面对的是什么吗?”
榔头坐下晃了下那双七彩拖鞋:“不管是什么,人不是独立着就能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我只知道,你需要我。”
鱼悦一同坐下:“那东西的啸音越来越强,万一我无法顾及你,会有生命危险的。”
榔头无所谓地笑了下:“盾不需照顾,而且,那些人,你总需要有人帮你应付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情吧?”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小老板,我这个人嘴巴是快一些,而且,经常给人找麻烦,可是,如果有困难,我一定帮,我们是一家人。”
明灿灿突然举着手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豆妈妈挺不好意思地点头。
“大哥,说好的,一日大哥,终身大哥的,你怎么能抛下我们呢?总之,你说上刀山,就上刀山,你说下火海,就下火海,反正呆在这座死城,也没什么盼头,不如跟大哥干一票大的。”
明灿灿啪地从肥龙脑袋后给了他一巴掌:“你以为去抢劫呢?”
肥龙抱着后脑勺:“那你说去干什么啊?”
明灿灿摇头:“不知道,但是我想,小老板需要我们。”
鱼悦慢慢站起来竟然笑了,笑得很是惬意:“是,不管怎么逃,怎么躲,总是在这天地间,安了吧!安了好!”
说完,鱼悦慢慢地上了楼,不再理大家,榔头也笑了下,站起来到卫生间认真地刮起自己的胡子。隐约着,楼上突然传来舒缓的音乐声,乐声淡泊、随遇而安,叫人安定。榔头却不知道,鱼悦从出生起就在找自己的位置,他和家族不是一个群体,和月光不是一个群体,和这个社会不是一个群体,他总是没有安定感。千万不要小看一个“安”字。
人从出生就在抱怨,抱怨出身,抱怨父母无财,抱怨命运不济。“安”是大智慧,找到“安”才能真正找到自己。不管之前的鱼悦多么厉害,不管之前的鱼悦到达什么样子的境界,那都是为了抗争,为了得到,他从来没有安过,所谓乐医的空的境界,也许他此生都无法做到。但是,此刻,鱼悦找到了自己。是,即使我天生五音不通,可我是鱼悦,即使,父母不爱我,但我是鱼悦,即使,我被抛弃,我还是鱼悦,即使,我和他们有仇恨,他们呢是他们,我依旧是鱼悦。我已经抛弃了那些怨,此刻我就安心做我的鱼悦吧。
这就是鱼悦所想。直至今日,鱼悦才真正走上了和所有乐医都不同的道路,生命有限,我需逍遥,安心、自然才是我要做的事情。此刻的鱼悦已经跨越,真正入了逍遥。
清晨,鱼悦穿着一条短短的游泳裤衩,悄悄地沿着后院的岩石下了海。他在海中畅游了大约半个小时。别疑惑,他已然能在海中自由呼吸。大约三个小时后,鱼悦背负了一个巨大的箱子慢慢爬回屋子。
剥开层层包装,这是一把人鱼头像的六十六弦水琴,在以前,鱼悦没信心能弹奏它。现在,他想他可以了。
随儒溪,十三岁,随家外系子孙。按照辈分,随儒溪比随知意他们要晚三辈,但是在儒字辈,他是个突出的孩子,这次来小店市就是随伯禄特批的。如果找不到随知意,或者随知之,随家族长的人选只好从外系子孙过继了。毕竟在正系子孙中天分好的没几个,能赶得上知意的,也就是随儒溪了。
随儒溪正是在鱼悦杂货店门口演奏的那位随家少年乐医。最近这孩子很忙,非常的忙。每天要登门演奏,因为实验兽的啸声引发的暴虐症患者慢慢增多,那些人把自己关在家中,那里也不去,自闭是暴虐的第一步。
这天晚间,随儒溪拖着疲惫的身躯跟着自己的盾,还有随行人员回六国酒店,在路过鱼家乃乃粽子店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们的车辆。
拦截车辆的正是榔头:“我要见下你们的乐医。”他这样对随行的军官说。
随儒溪从车内探出头:“有事吗?”
榔头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军官:“麻烦您,帮这个交给这位小乐医大人,请他转交你们上面的人。”
第一部:【宫初啼】 那是谁
随儒溪从下面回来就爬到床铺上睡着了。白天的治疗耗费了这孩子大部分的精神力,那个盒子被他随意地丢在桌子上——他以为只是一般的慰问品,现在的他需要一场好睡眠。
小店市的指挥中心,随儒溪轻轻敲了一下这里的门。指挥中心很忙,忙到大家无暇顾及这个可怜的孩子,礼貌成了没必要的东西。随儒溪站了一会,慢慢走到帝堂秋面前:“帝学长(他们是一个学校的毕业生)。”
帝堂秋面容憔悴,缓缓回头:“儒溪?有事?”
随儒溪点点头,把榔头交给他的盒子递给帝堂秋。
“什么?”帝堂秋问。
“一位市民送的,大概是觉得我们最近辛苦的慰问品吧。”随儒溪回答。
帝堂秋苦笑,小店市的市民现在最怨恨的就是乐医了吧?还慰问品,不是炸弹已然不错:“检验过了吗?”
随儒溪点头,好奇地四下看,毕竟只是孩子:“恩,在门口检验的,说是玻璃器皿,没有危险性。”
帝堂秋慢慢打开包装纸,缓缓拆开纸盒:“啊!”他的声音很大,略微失态,于是大家都看向他。
一对精致的水晶小酒杯躺在纸盒的中间,帝堂秋有些激动,他一手抱着纸盒,一手犹如拎小j雏一般地拎着随儒溪离开了指挥中心。
海边小楼,鱼悦和榔头简单地收拾着行礼,明灿灿她们早就打好行李包,鱼悦只是说一会有人来接,她们也懵懵懂懂的。
“我估摸着也该来了。”榔头检查家里的门锁。
鱼悦点头,拿木条封窗户。
“去了,少说话,说多了,错就多,我那个便宜老爹说,喜怒不形于色,意不上瞳色,这样别人不知道你想什么,就会怕你。”榔头一边递钉子一边说。
鱼悦笑了下:“那个,不说话就可以,别的做不来。”
榔头动了几下封条,很结实的样子:“就是,你只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就好了,我们走江湖的,喜欢说,这个气势。知道啥叫气势吗?就是要会装,你装得越拽,他们越看不透你。”
鱼悦无奈了:“我为什么要走江湖,还要装气势,还要别人看不透我?”
榔头苦笑:“还想回来吗?”
鱼悦点头。
榔头:“那就听我的。”
外头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急促的脚步声。鱼悦和榔头对望一眼。他们来了。
四季婆婆上下打量着这间粽子店,田葛几乎是满眼的惊怖,帝堂秋他们互相对视了下,正要举手敲门,粽子店的门板缓缓打开。一位中年妇女慢慢走出来,妇女三十多岁,一脸的沧桑,面对这么大的声势,显然是吓坏了,她抱着门板一动不动。
肥龙探出脑袋看了眼,清理了半天喉咙,声调古怪的看着二楼:“格……哥……有客人。恩!恩恩!”
鱼悦弯腰去背水琴,榔头拦住他:“以后,我来帮你背。”
鱼悦点点头,有一条看不到的丝线,牵连住了谁,这一刻,再也无法挣脱。
粽子店的门板被人慢慢卸下,帝堂秋他们跟着向里看。二楼缓缓走下来两个人,前面一个少年,布衣,布裤,甚至连鞋子都是很普通的黑色布鞋,利落的一头短发,俊秀秀、精致致一副样子。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愣是谁看了都会被他的风度折服,这份气度绝对不是伪装的,而是发自内心,一股来自灵魂的随意逍遥之意。
少年的身后,跟着一个挺拔、健壮的青年,青年穿了一身黑色的皮装,他的上身是黑色的无袖马甲,胸口露着均匀的肌r,下身是黑色的长靴皮裤。好个神采飞扬的飘逸青年。青年身后背负了一个古怪的箱子,箱子很宽,长度快要和他身高差不多了。
鱼悦慢慢走到帝堂秋面前,直视他的眼睛。
“想不到。”帝堂秋说了三个字。
“是。”鱼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榔头说少说话,他就少说。
“常青林里绞杀实验兽的人?”帝堂秋问。
“是我。”鱼悦回答。
“城市地下水道。”帝堂秋又问。
“是我。”鱼悦回答。
“死了很多人。”帝堂秋的声音带着一股怒气。
“那是你的责任。”鱼悦没有客气。
两帮人互相对视着,肥龙悄悄躲到明灿灿身后:“大姐大,一会打起来,你跑先,我掩护。”
明灿灿翻个白眼,没有搭话。此刻谁也幽默不起来,这么大的声势,这么大的场面,是她思维里没有的,生活,在这里又转了个弯。
“你好,你可以叫我四季婆婆。”四季婆婆打破两帮人的尴尬局面,主动伸出手。鱼悦早就等了这一刻,他伸出右手,和四季婆婆握手,虽然很迅速,可是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他的手背,后面什么都没有。
“鱼悦。这位是我的……盾。榔头。那边是我的家人。”鱼悦简单地介绍了下。
“不管如何,你能出来,我们都很高兴,因为,我们迫切地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四季婆婆没有隐瞒。
但是鱼悦就是不喜欢她身上的那股子味道,他记得这股子味道,骄傲,俯视地面的角度,虽然一直保持谦和的微笑,但是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子,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他清楚的味道。
鱼悦没有搭话,看下榔头,他们一起回头看看这家温暖的粽子店。以后,也许真的回不来了。
第一部:【宫初啼】 论
六国饭店的临时会议室,鱼悦又看到了那张数值对比图。他看着图,面无表情,而他的爷爷随伯禄就坐在不远处上下打量他。坐在角落里的还有他的父亲随景深、封印自己的钬孟公、钬加洛。世界真小。鱼悦内心难免这样想。
随伯禄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传说中绞杀了实验兽的高人,他太年轻了,年轻得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六国会议室门口帝堂秋为随伯禄介绍的时候,鱼悦直视他的眼睛,这年轻人的眼睛太亮,能看到人的内心一般。那时,随伯禄打了个哈哈,让到一边,祖孙就这样擦肩而过,一副陌生人的样子。在乐医的世界里,境界也是衡量地位的一种方式。随伯禄让了路,是承认自己境界低。
鱼悦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四季婆婆身边,面对着所有的猜测和疑惑。
榔头靠着窗户,这是他第一次涉及到乐医的世界,他身边站满了盾,他站在鹄立身边,出于对他们乐医的尊重,那些乐盾退后三步,没有与他们平行。榔头用眼角扫着周围,心里叹息,自己恐怕是历史上最瘦弱的盾了吧,即使是最低的盾也有他三个大。在质量上他完全不能取胜,只好玩深沉。
鱼悦看着j雏一般埋在盾里的榔头,他的左手轻轻摸下额头,暗暗低笑,没办法不笑。
“鱼先生,这就是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您是直接和实验兽对抗过的人,所以,我们想知道你一些意见。”帝堂秋点开大厅的灯光。
突如其来的亮光,叫鱼悦有些不太适应,他敲敲桌子:“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见,没有。我来找你们,也是因为,它们根本不和我正面冲突,互相配合吧。越早解决越好,我乃乃还在小店市外担心着呢。”
帝堂秋笑了下:“您不是早就收到要封市的消息了吗?为什么不离开?”
鱼悦抬眼看下他:“我的心里没有想过那么多,也没什么执着,留下来,就是留下来了。帝先生未免把人想得太复杂了。”
帝堂秋第一次被别人这样说,略微有些尴尬。奉游儿他们倒是一起互相看下,对于鱼悦的随意直爽很是欣赏。鱼悦离开了会议室,大家以心里的尺度衡量着这个年轻人,可是,那只当年可怜兮兮的小耗子,没人把现在的鱼悦往他身上套。此刻随知意也好,随知之也罢,因为不被需要,暂时都被人忘却。
鱼悦拿着一团特殊的布料,细细地擦拭着水琴。许多年没见它了,就如老友一般,鱼悦的大拇指轻轻绷了一下琴弦,低沉、轻缓的重音传出,象月光的嘱咐一般。
“等着我,等着我,等我找到和你一起在陆地上生活的方法……等着我……一定能找到。”
鱼悦在等着。一日,又一日。
榔头轻轻打开皮衣的扣子,皮外套里面齐刷刷的一色的银色刀柄。他也在擦拭,今天开始,总有些什么不同了,真是奇怪,那么向往自由的自己,竟然把自己牵绊在这个乐医的是非当中,这其中竟然有些心甘情愿的意思。
“咚咚咚。”三声节奏的敲门声
“请进。”榔头抬头。
田葛推开门,他的身后,一些侍者推着吃的用的。四季婆婆和钬孟公笑眯眯的在车子边上。
鱼悦没抬头,他伸手从一边抓起黑色的丝绸盖住了水琴。
“忙活了很久,想必你们也该饿了。”四季婆婆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眼睛却看着那架人鱼的水琴。
鱼悦点头道谢。看下榔头:“看下小豆他们安排得如何?”
“您的家人,已经安排好,有专人照顾,安心。”田葛抬头说。
此刻,田葛的内心是矛盾的,面前这个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买了自己家房子,一连两次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境界不会冲到如此的高。该说什么?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从此以往,愿为您抛头颅,洒热血?
能不能活着出这个小店市,还是个未知数呢!
很丰富的一餐,鱼悦一直帮榔头夹菜,大概是被那些大块头刺激到了,榔头拼命咽着食物。鱼悦忍俊不住地看着他,直到,身边四季婆婆咳嗽了两声。
“鱼先生,其实,我们来其实是有些事情和您商量。”四季婆婆开口。
鱼悦抬眼看下她:“您说。”
四季婆婆和钬孟公互相看了眼:“乐灵岛,想邀请您加入。”
田葛身体颤抖了下,惊讶地看着鱼悦,这是所有乐医追求的最高境界了吧?
鱼悦没有表情,低头看着面前的饭粒:“哪里也一样的,抱歉,我不去。”
钬孟公他们也呆了,乐灵岛建立九百年,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拒绝,这是第一次吧。如此轻描淡写。
“理由?所有人都知道,乐灵岛有最好的修炼场所,乐灵岛有最好的乐圣指导,你能想到的境界,乐灵岛都能有,我不懂,为什么你会拒绝。还有在乐医界的崇高地位。”四季婆婆追问。
鱼悦扒拉完饭碗里的饭粒,擦擦嘴巴:“我和我乃乃,在小店市,收入不高,但是够花。每天买卖粽子和邻居说些闲话,没有竞争,没有压力,没有负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人过的日子。乐医的世界,我知道一点,说实话,你们追求的东西,我从来不懂得。好像人,幼年娇憨,少年活泼,青年质朴,成年承担,老年返璞,这些东西,乐医都没有。而且,我从来都不算是个乐医。”
四季婆婆和钬孟公互相看了眼,苦笑。至高乐灵岛,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偏偏一句话你也反驳不出来。
“哎,算了,鱼先生,能告诉我您的师承吗?我所知道的流派里好像没有你这一门。”钬孟公开口问。
鱼悦端起碗帮榔头加汤:“不是哪个流派的,就是亲人教的。”
显然,人家不愿意直说,不过,时间很长,一时间也急不得。四季婆婆他们收收心事,说了一些闲话离开。
榔头缓缓关起房门,看着鱼悦,鱼悦的脑袋里没有把刚才的话放进多少,他此刻的脑海里,却是翻滚着随伯禄和随景深的样子。原来,真的,不认识了!
第一部:【宫初啼】 首任
六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