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把灯打开,看见窦俊伟雪白的小衬衫脏得跟矿工的工作服一样,叶雨觉得不好意思,就想给他洗洗。结果叶雨一说,窦俊伟一张脸马上红了,他一边拍着衣服一边说,不用不用,反正我回去也洗澡,洗澡一块洗,你赶紧睡,我先走了。
窦俊伟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临走他跟叶雨说,你以后,别光等着我打给你,你有难处就打给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你具体什么时候会有困难,不能每次都碰巧赶上,你撬一晚上门我也不知道,那怎么办?
叶雨轻轻一笑,窦俊伟也笑得囫囵,他把门一层一层关好,在金州午夜的街上奋力地踹着他的破摩托车。叶雨跟我说,当她在楼上看见窦俊伟魁梧的身体坐在轱辘只有小花盆大的摩托车上越走越远的时候,她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从金州返回大连的住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特想哭,真的特别想哭!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妈对叶雨的催婚终于到头了,不过我的直觉一向不准,谁知道呢,感情本来就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
〈33〉
文文的情绪慢慢好起来以后,康健又找到一家新酒吧,因为之前那家她们缺场已久,人家老板已经重新找了一支驻唱乐队。
这个新场子我一直没去过,我那个时候哪还有时间去唱歌呀,除了去俱乐部上课,所有心思都在小晏身上。但事实是,我也根本不希望文文这么快就重回酒吧,以前去酒吧唱歌为了赚钱,现在那个人都不在了,何必再去,况且重新回到那种气氛中势必会让文文想起他。但小晏说,文文喜欢就让她去,总闷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整天闲着没事,更容易重蹈覆辙。康健她们也都这么说,还说再不重出江湖琴弦都快生锈了。我说不过她们,只好闭嘴,结果……
那天,小晏到我家做作业,她家没有电脑,就拿着u盘来了。小晏不说作业我都忘了这码事,还成天悠哉悠哉美得跟陶渊明一样,什么记性!我看着小晏得心应手地做着那些构思新颖的作品,我就干瞪眼儿,实话实说,电脑里面的工具箱,我还不会用呢!
第二章 抚摸灰尘(75)
我凑小晏跟前,我说,嘿嘿,你做得真好,把我的也做了呗?成不?
我那叫一个温柔呀,结果小晏头不抬眼不睁丢出来俩字儿,不成!
她说,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帮你做,那不是坑你吗!
我说,你怎么教呀?我什么都不会,工具箱也不会用,你就直接帮我做得了呗!
小晏横我两眼,她说,你少赖皮,作业自己做,不会用,不会用你买台电脑干什么?
说着,她把我拽到电脑面前,讲填充染料的调节搭配,讲框架集和绘图步骤什么的,又作比较又打比方,语文里头的东西都借用了。其实我知道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东西,但我基础差得连这些也听不懂,上课时候流着口水跟睡美人似的,晨昏梦寐,自知活该!
大概小晏之前并没想到我会差成那样,她眼珠子骨碌骨碌有点接受不了。半天,她说,你能耐,你真能耐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水平,你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实图c作了,你完了你!
她望望手表,又说,这么着,今天晚了,从明天开始我来辅导你,你晚上多看百~万\小!说,把黑体字的重要概念都给背下来,背不下来,多写几遍就背下来了。
我倚着电脑桌玩弄小晏的头发,那些光滑的细丝,像绸缎一样,韧性十足。我边玩边轻佻地说,得了得了,你们家离这儿多远呀,还是消停消停吧,多累呀。
小晏使劲横我,把我手从她头顶打开,用一种相信才怪的语气说,你怕我辛苦还是怕你自个儿辛苦?我明天肯定来!你赶紧把概念背熟喽!
我涎皮赖脸,我说那明天要下雨了呢?下雨怎么办?
小晏特坚定的表情,她说下石头明天也来!所以说你赶紧把概念背了!别心存侥幸,听见没?
我只好点头,但没忘记开条件。我说好啊,背就背,从今天开始你让我背什么我就背什么,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啊?我帮你辅导我还没开条件呢!你倒想狮子大开口,说吧,什么条件?
倒也没狮子那么大一张嘴,就陪我爬爬山,大黑山怎么样?
小晏咬着嘴唇笑,哭笑不得,但她还是抓抓我的头发,用疼爱的语气说,行,成交了!
我正在心里得意呢,家里门铃响了,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妈回来了,不过我妈会按门铃她也不可能那么敲门呀,那门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秧歌团里敲大鼓的来了。我把门打开,是康健,满头大汗,衣服也脏了,喘得胸脯一起一伏,那样子就像是遇着劫匪似的。我说你这怎么啦,跟人打架啦?康健点头,她说小阳你什么都别问了,你快跟我走,快走吧!我说我跟你去哪儿呀?你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怎么了?到底跟谁打架啦?
这时候小晏也从房里出来看究竟,康健抱着小晏哭,哇哇哭,她说,我们在酒吧出事了,文文打电话给柳仲,本来想打给你们,结果电话被几个臭痞子摔得稀烂,他们让文文陪着睡觉,文文,她,她都挨打了……
我等不及康健说完,衣服没换,鞋也没换,当时也顾不得了。
我冲上楼,冲进卧室把去年出门流浪的时候买的蒙古大刀别腰上,小晏拦着我,她说,你干嘛呀你,快把刀放下,你快把刀放下,听到没?
我把她推一边,拿上车钥匙径直出门。
小晏追过来,她说,吴小阳,你赶紧把刀给我,听康健把话说完好不好?你别着急,你怎么这么急性子!站住!
我回个头,我说季晏,忘了告儿你,我早产的,跟我妈肚子里头就这样,现在出事那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他妈不急,我不急谁急啊!
小晏在后面直跺脚,她说,那也是我朋友!是朋友也不能这样呀,你怎么这么犟!
我把康健摁车里边,小晏没办法,只能跟着上车。小晏说慢点儿,慢点儿开好吗?你把那刀拿下来,拿下来我帮你拿着还不行吗?你这么开车太不安全,我帮你拿着。
小晏边说边伸手过来,我拂开她的手,往死里踩油门,康健在后面也不吭声,光哭。我指着丫骂,我说你他妈再哭把你门牙敲下来,说!好好把事情说一遍!
康健看看小晏又看看我,惶恐不安地丢出来一句,小阳,你说你穿拖鞋开车被警察抓住会不会扣分呀?
我c!当时就是在开车,要不是的话康健那俩门牙真就被我敲下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祥之感,从康健呼通呼通擂门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闻到血雨腥风的味道了。
小晏坐在副驾驶座上,她说小阳你别着急,你慢点开,康健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呀?
康健这会儿不像之前那么哭了,她平静下来说,今天晚上酒吧来四个男的,要文文唱歌。开始,点邓丽君的歌,文文说,邓丽君的歌不在歌谱范围之内,唱不了,他们又点两首歌,叫什么名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我都没听过有那样的歌名。他们说,如果文文不会唱就陪他们喝喝酒,喝一杯给一百,喝一瓶给五百,不喝陪着睡睡觉也行,然后他们其中一个男的从兜里摔出一沓钱。当时音响都被他们关了,很多客人都被赶走了,文文本来想找老板出来撑撑腰,哪知道老板也怕他们。文文看情况不好,就给柳仲打电话,柳仲说她马上到,等给你们打的时候电话就被摔了,掏钱出来的男人还扇文文一嘴巴,揪着文文头发让她陪着睡觉。
第二章 抚摸灰尘(76)
我和小晏听着康健这么把事情按照自己的逻辑方式说了一遍,我们不知道现在酒吧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柳仲现在赶去了没,心里那叫七上八下呀,反正当时,我是急蒙了,恨不得拔刀狂砍。
小晏说,电话,把电话给我,先打个电话给柳仲,看她去了没。
还是小晏临危不乱!不过,这柳仲的手机竟然是她妈接的,小晏向老太太问个好,什么都没敢说,就挂了。
我的车在西安路附近停下,康健慌慌张张地指着一栋大楼,连连说,就是这里,就在这里了,人,人都在二楼呢。
我从车窗望望大楼,这才知道文文她们唱歌的酒吧原来就是中正俱乐部二楼的酒吧,那个我每天上课踩在脚下踩了小半年的酒吧,都说无巧不成书,也忒巧了点吧!
我们上去的时候酒吧里一切正常,刺眼的灯光,闹心的dj,一些人摇头的摇头,拼酒的拼酒,打情骂俏的打情骂俏,根本看不出来这里之前有男人打女人这样人知皆指的事情发生。小晏叫住一个端着托盘从包厢走过来的小服务生,她跟他说了一些什么,然后她把我电话拿过去飞快地按了一串数字,不一会儿,酒吧的老板出来了。老板指着康健说,你这丫头,我还以为你报警去了,走吧,跟我走,都在我办公室呢。
老板的办公室从酒吧进去需要走一条走廊,就像俱乐部的健身大厅跟教室之间有条走廊一样,这栋大楼的格局都差不多,拐东拐西的。
我说,那个,我的朋友要不要紧?没事吧?老板回个头,他说,你的朋友能有什么事?一个能讲,一个能打,能有什么事呀?那个姓柳的小姑娘把人家脖子都砍坏了,在谈私下和解赔偿医疗费呐!没事儿,拿了钱就没事儿了。
我跟小晏吃惊地互相望望脸儿,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反正当时我心里就在想,钱算什么,柳仲那贱人真是重感情,为了朋友把人都砍了,够义气,这种义气可比钱感动我!
我摸摸t恤衫盖住的蒙古刀,我问老板那人被砍了几刀,老板不可思议地瞪着我看,他说,用什么刀呀,用手砍的,小姑娘学过武术,一进来就看出来了。
我一听,差点摔倒。
老板再无多话,带着我们七拐八扭终于停下来,不用他说,眼前这个门应该就是他的办公室,因为我看见朱楠和小珊站在门口,我也顾不得去问她俩伤没伤着,直接就奔办公室里去。在那时我最担心的就是文文,她的心情刚刚平复,刚刚重新开始接受生活,偏偏又碰上这种倒霉事。康健说,文文被人扇了一巴掌的时候,我的心都揪起来了,张学友不是唱了一个《心如刀割》吗?我当时就是心如刀割!
办公室里乌烟瘴气,四个男的坐在靠墙边的沙发上,脚边都是烟头,一言不发。其中一个长毛捂着脖子,满脸痛苦的样子。我和小晏站在门口,一个男人手指夹着烟背对着我们,和他面对面坐着的人是叶雨,叶雨一左一右站着文文和柳仲,他们中间隔着一张偌大的办公桌,好像在谈所谓的和解,气氛很僵持。
我也没心思去知道叶雨怎么会在,看到文文那衰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把刀一扬,指着文文大喊一声,谁他妈让你陪着睡觉,有种出来!
那老板站在前面,吓得脸都黑了,接连后退,直摆手说,没,没,误会,误会哈。
我把刀架老板脖上,老板吓得腮帮子直跳,他说,不关我的事儿,是他们,不是,是误会是误会啊!
不关你事儿?怎么没你事儿,在你场子出事儿怎么不关你事儿,他妈第一个就该剁你!
这时候小晏小珊她们都抱住我,也是这个时候,刚刚还在和叶雨谈和解的男人张眉努眼地朝我们走过来,他冲拉着我的小晏伸出一只珠光宝气的手,他沉着声说,又见面了,那钢琴曲好听吗?
我看见小晏恍惚了几秒,我看见所有人全都犯愣,只有男人神情自若,他的眼里有一种势焰熏天的霸气,他山羊胡子的嘴薄得诡秘——这个人,就是高业。
小晏认识高业的事,柳仲一直追问我。柳仲说高业不是简单人,那天酒吧闹事的几个男人都是他的手下,他赶到酒吧挨个儿甩嘴巴,甩得咣咣响,就没谁敢吭声的。
柳仲跟我说,那天到后来她跟兔子似的,蹦来蹦去,那些男人全是村野匹夫,特有劲,一个对一个都吃不消,何况一个对四个,再他妈女中豪杰,都是细皮嫩r小胳膊小腿一女的,不桌前桌后机灵点,肯定让人把嘴掌歪歪了,当时心余力绌,特后悔在学校的时候跆拳道班上课动不动就逃出去玩了,心想要是好好学着,在这大庭广众面前是不是还能显摆显摆,当时还在心里把尼姑庵那老不死的骂了一通,心想公费到俱乐部修炼的那个为什么不是自己呢,如果是自己,他妈满哪蹦的就是这四个东西了,而满哪追着打的,也就是武功盖世的柳仲女侠,多威风啊!
第二章 抚摸灰尘(77)
高业来的时候,把吓她一跳,还以为又多一个呐!没想他是头头儿,把四个男的扇得规规矩矩。柳仲说,开始她觉得高业特正义,对手下教导有方,对事公道不偏袒,原来他们这伙也不是个个都横行霸道。但她错了,她不知道高业为什么甩了他们一顿耳光,不过绝对不是气不忿儿,绝对不是生而为人的正义感,因为高业张嘴就开出三万块钱的医药费,他说不包他三万块钱就报警解决。当时叶雨思前想后跟高业坐下来商量,叶雨不是害怕报警,是怕事情闹大传到学校,柳仲和文文她们会被记过甚至开除,高业似乎也笃定了叶雨不会报警,三万块钱少一毛他都不退步,直到最后见到小晏。
柳仲说高业那么威风,可以把四个男人扇得老老实实的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让我告诉小晏以后少和他来往,别到时候给人卖了,还不知道,还吧唧吧唧给人数钱,那可真成了大■■。
我跟柳仲说不能,我说小晏和高业没有来往,加上这一次在酒吧见面,他们才见了两次。然后我问柳仲那天叶雨怎么知道的消息,是谁给她打的电话。柳仲说,叶雨跟我一块儿去的。我上街去买200卡,没拿包也没拿手机,碰巧遇上叶雨,就聊了一会儿。当时天都蒙蒙黑了,我们正想分手,叶雨手机响了,开始她还不想接,说电话号码不认识,我一瞅,这不是文文电话吗!原来文文不知道你姐尊姓大名是叫叶雨,你过去拿你姐手机给她打过,她就把号码存在你名下了,关键时候没想还真救命,歪打正着哈!
原来是这样。我又问柳仲文文最近过得好不好。上次在酒吧,高业看到小晏之后便没再提起医疗费的事,反倒还拿出一沓钱给文文赔礼道歉。结果文文把钱砸高业脸上转身就跑,谁也叫不住,等我和小晏追出去的时候,人早没影了。
柳仲唉声叹气,她说,文文今年可能走霉运吧!倒霉事一箩筐一箩筐,过得好才怪,换了心眼小的,他妈早见斯大林了。
柳仲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惆怅,我把文文前前后后的伤痛想了一遍,把这个火伞高张的暑假想了一遍,就感觉有一种不可言状的y霾一直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我们,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总是接连不断地发生事情,不疼不痒的,好像什么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