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马接口道:“当家的,‘在下’就是称呼他自己。”
汉子立时回头瞪视息栈:“你小子说是你切的?!”
“是……”
“报报蔓儿?哪个绺子的?有排号么?2”
“……”
息栈暗想,什么蔓儿,什么绺子,什么排号?这人当真不识我息栈的人和剑,谁知晓是不是那绣衣使或者皇帝老儿派来的狗头追兵,我怎能与他讲了实话?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牙缝里挤出一句:“在下迷了路,不知身处何地,只求大人放过我……”
那汉子被黑纱紧裹的厚实嘴唇缓缓浮起一丝暖笑,伸手轻轻拍了拍怀中少年的脸蛋,眸光深不可测。他一把抓起少年,掷向黑狍子:“带走!”回身吆喝:“这地方不能待了!把地上用得着的家伙都拾了,马都收了,回绺子!”
呀呼嗨~~~~~~~~~~~~
呀呼嗨喂~~~~~~~~~~~
剽悍的马队吆喝着号子,伙计们在马上将黑色头巾裹好,蒙住面目,迅速集结整队,策马转过山坳,沿大漠边缘飞驰而去。
息栈的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头朝下挂在黑狍子身前,动弹不得。随着行进的节奏,脑门子不停地磕在马前腿的肩胛骨上,磕得他只想吐血,脑浆子被晃成了一锅稀粥,肠子肚子都快要倾倒出来。
他挣扎着想要跟那壮汉请求换个姿势,艰难地擎起头来,回身望向对方。那黑袍子垂眼,与他目光一对,嘴角咧开一个邪邪的笑,伸出大手在他p股上狠狠打了一掌。
唔……
息栈皱眉,p股顿时像被剥掉一层嫩皮儿,火辣辣地疼。
他忍着气,沉声说道:“大人,能不能让在下坐到马上,这样颠簸得厉害……实在受不住了……”
“受不住了?那这样受得住受不住?”
黑狍子狞笑着伸出了爪子,结满老茧的三只粗糙手指伸到少年胯下,抓住了,一拧。
“唔!啊~~~~~~~~~”
息栈痛楚地惊呼,血红之色涌上双目,上牙死死擒住下唇,身子僵直地绷紧,忍辱含恨瞪视壮汉。
黑面巾掩住的一双豹眼涌泄出恣意的欢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崽子,老实点儿!回了绺子,老子慢慢地拾掇你!”
息栈的脑门子继续磕着马背,全身的血y已经倒灌,意识渐渐模糊而去。
这究竟是在何处?
殿下,殿下,你可安好?
落日金霞之下,青山碧水之间。
一袭飞瀑,弹珠碎玉,泻入清池,水声清脆悦耳。
中年男子一身华贵的白衣,席地坐于池畔,消瘦的脸颊透出愁苦之色,纠结的眉宇深藏焦虑之情。
不远处,一青衫少年弯腰跪于池边,浣洗着几件月白色衣物。少年的一头黑丝长发用两髻挽起,一枚雕花嵌玉的骨簪系于脑后。
几缕发丝垂落胸前,发梢飘荡在碧波池面,四散开来,挑逗起水中阵阵涟漪。
中年男子将目光缓缓垂爱于那青衫少年的完美侧面,眉间轻蹙:“亭儿,亭儿……”
少年抬头,撩起额发顺于耳后,黛眉微耸,羽睫轻扬。绝美的容颜瞬间令山川动容,水声静谧,林间飞鸟坠空,四下小兽蛰伏。
凤目斜倚,柔光四溢,朱唇轻启,齿间沉吟:“殿下……”
“亭儿,你说,你说,孤何日能重归长安……孤还有几日之命可活?”
“殿下莫急莫慌,亭儿会一直陪伴殿下,护着殿下……”
林中落燕惊飞,田野小兽奔逃。
几个少年惊慌地跑来:“殿下,殿下,追兵,是追兵!”
青衫少年面色骤变,玉容霍然冷峻,细瘦颀长的身子立时跃起:“殿下,逃!”
中年男子惊惶失措,几乎跌进池中,失声喊道:“逃,往哪里逃?完了,那些人还是追到了,还是追到了,完了……”
少年眉关紧锁,粉唇轻颤,沉声说道:“殿下只管逃命,亭儿护你,亭儿断后!”
“亭儿,亭儿,不要,不要去……”
青衫少年擎出腰间长剑,手握剑柄,缓缓抽出兵刃。
玉纹凤鸟烨烨生辉,剑身的寒淬之光与少年的一双冰眸溶为一色,凉意浸入骨髓。
纵身飞上树梢,剑气划破水雾,落叶狂卷,天惊神摇。
身着青衫的轻灵幻影,如天外飞仙,飘落于乱军之中,扭身与官兵缠斗在一处。
注:
1绺子:东北地区盛行把聚众掠财的土匪称作“胡匪”或者“胡子”。这些一伙一伙的胡子也被称作“绺子”,按各股匪首所报“字号”加以分别。
2报报蔓:报报姓名,也可以说“报报迎头”。有排号:有名气,很出名。“排号”就是名气。
下文中还有大量类似的注解,皆为近代民国时期关东一带流行的土匪行话,这里借用到关西大漠。
3、蒙冤屈开水凌迟
第三回。蒙冤屈开水凌迟
“转回啦!”
“大掌柜的回来啦!”
才出了沙漠,息栈的双眼被一块黑布蒙住,耳边只辨认出马队趟过了几道河滩,进入了哪个凉气肆骨,飞鸟惊鸣的山谷,沿垄道一路爬坡,由土路转到木板路,再转至青石板路,最后似乎转到了哪个空场。
琅琅的金属敲击声阵阵传来,热络的欢呼声和喧闹声在耳畔回荡。
“当家的,辛苦啦!这一趟可挣着了?”
“全指着军师的妙计,都c了!”
“孙二狗也给c了?”
“摘瓢了!”
“还是咱当家的点儿正,管儿直!”
“娘的,不是老子c的!”1
被逛荡得迷迷糊糊的息栈感觉到身上四处被人踢了好几脚,踢来踢去,最后是被扔进了一间屋子。
绑缚手脚的绳子被略微松了。待旁人走远,息栈缓缓地活络手脚筋脉,脱出绳索,摘下蒙眼的黑布条子。
眼前光线极度黑暗,伸手只见五指,不见旁物。
一股刺鼻的酸臭和ns气扑面袭来,呛得他掩住口鼻,只觉得无法呼吸。
息栈勉强往四下望了望,这似乎是个小山d,又是个牢房,木头的栅栏将他拦在狭小的牢子里,d口亦被大门封闭。
他身子酸痛,手脚并用爬向d壁,手摸到泥土夯实的光滑墙壁,心里稍觉踏实。
挪了挪,靠住,手往旁边再一摸,模到了一条人腿!
息栈惊觉,就地一窜,后撤了一大步,定睛一看。墙边分明靠着一个人形物件儿,两腿伸直摊在身前,一动不动。
他屏息等待片刻,不见声响,这才敢仔细凑上前去。
那人头发披散,满脸疥疮,衣衫褴褛,垂手而坐。
“嗨……”息栈轻声唤道。
没人应答。
他伸手探那人的鼻息。
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别他娘的摸了,那人快躺了2。”
息栈只觉脖颈背后冷风掠过,汗毛倒竖,猛然回头,发现自己身后分明还坐着另一个人形物件儿!
他强作镇定,问道:“你是何人?此为何地?”
“咯咯咯咯咯咯~~~~~”
墙角蜷缩坐着的人嘴里发出一阵夜枭似的诡异笑声。笑毕,张口道:“这儿是死人牢子,活着进来,躺着出去……”
息栈看向那木头牢栅,又看看大门,心下有了合计,转头问道:“有水么?”
“水……咯咯咯咯~~~~自己接裆里的n水儿吧!”
息栈顿觉胃中不适,一阵犯呕。
四下张望,牢门附近摆了个破瓷碗。伸头一看,有半块馍一样形状的东西,已经见不得本色儿。
铁锁交驳的响动,大门“哗啦”一声被拽了开来。
一个大汉“咚咚咚”迈步进来,粗声喝道:“小七崽子!给爷爷滚出来!”
聚义厅内宽敞通透,灯火通明。
“潘老五!点齐了?几条枪啊?”
“当家的,点过了。盒子炮四把,钢刀十二把,腰刀一堆,还有一把剑……”
“啥?就四把盒子炮?这他娘的孙二狗,有脸管自己绺子叫‘滚地雷’,他是有地啊,还是有雷啊?整几把破菜刀跟老子滋毛!”
众人一阵哄笑。
“马号3!”
“在这儿呢,当家的!点齐了,十三匹马,牙口不错的大概有那么七八匹吧,能使唤!”
那个被称作军师的汉子c空儿问道:“当家的,听说这回抓了个娃伢子?”
“嗯,看着精灵古怪的,不知是个啥蔓儿。”
“孙二狗是他给c了的?”
“不知道,咱们的人没看见。”
“那娃子手上有功夫?”
居中的头领这时眼睛瞥向右手边儿的女子:“红儿?”
女子俏声答道:“没看出啥功夫,俺一鞭子给撂了。”
黑狍子凑趣道:“咱红当家的不用提鞭子,只要是个带把儿的,见了乃乃就自己撂了。”
女子一伸脚,鹿皮靴子当胸踹向黑狍子:“滚!”
军师抬眼看向头领,头领会意,扬声道:“票房的!把人提来!”
息栈四脚八叉被掷于厅上。
破衣烂衫几乎无法蔽体,少年紧紧地拢了拢领口,坐了起来,抬眼四望,目光一下子被正中那个人物吸引了去。
一个肩膀宽阔、身高腿长的中年汉子,此时横卧在居中的豹皮长椅上,一条腿挂住椅子扶手,手臂轻轻一搭,头颅微微后仰,一双如炬的眼睛,正盯住自己。
只需看一眼那一双炙烈喷火的豹眼,息栈就认得出,这是在大漠之上骑乘高头黑马的马队头领。
此时那男子的黑色头巾已经除去,随意地挂在颈后,现出一头只有寸来长的黑色粗硬短发。白色的围脖解了开来,松松地搭在胸前。厚实的羊皮大袄敞开了对襟,里边儿露出青黑色的贴身衣物。
男子开了口,声音轻慢:“耗子,认认人。”
旁边过来个贼眉鼠目的小个子,揪住息栈的衣领子端详了片刻,答话道:“当家的,就是他,小七子!‘滚地雷’绺子里c签柱4的手下!”
男子长吁一口气,看向息栈,缓缓说道:“孙二狗果真是你摘瓢的?”
息栈虽然听不太懂那一口土话,却也约莫知晓对方要问什么,昂然答道:“是。”
“呵,呵呵呵呵~~~”男子冷冷地笑了几声,声音平静:“老子一直想c了这只疯狗,这回被你小子抢了先!你也算帮了俺一个大忙呐!”
息栈默然不语。
那男子丰润的嘴唇卷起一丝冷笑:“孙二狗是你家的掌柜,你把他c了,脑袋给摘了,做得干脆利索,手段够狠够毒。你小子也是里码5的人,门儿清。咱行里的规矩,反水的伙计,怎么个处置,军师?”
他左手边儿的中年汉子,一头半长不短的齐肩黑发,身材文弱之姿,面庞牙黄之色,眉目清秀,下巴上一缕青烟似的短须。
唯一相同的是,这厮脖颈上竟也缠了那么一道裹脚布、上吊绳一般的白布条子!
这文弱汉子慢悠悠地开了腔儿:“绺子里清理门户,处置反水的伙计,男的,刷洗,女的,望天。”
这句话一出口,四周立时寂静。虽然说的是厅上跪坐的少年,一旁围坐看戏的众人都免不得倒抽了一口寒气。
息栈听这话音儿发觉不对,望向众人的面孔,那一张张脸都绷得迥然,甚至面露惧色。
息栈沉声问道:“这位大人,你说在下替你除掉了心头祸害,却为何要处置在下?”
居中的男子抬眼看过来,剑眉微微挑起,眼底的光芒如烈日熔金一般裹住少年细弱的身躯,声音没有丝毫感情:“c了自家大柜6的人,老子留不得你。俺这也算是替他孙二狗的坟头上一柱香,替他清理这个门户!”
息栈不由得暗暗皱眉,回道:“那人要杀在下,小人只是情非得已,全为了自保。”
“呵呵,你们怎么动得手,老子全没看见。这号晃门子的伙计,只能让你躺了。票房的,烧开水,架铁床,洗了他。”
中年男子声音爽朗平缓,区区几个字,让全场噤声,没有一个旁人敢呵气滋毛。
少顷,厅外空场上竟然摆上了一架铁床,一缸滚烫的开水,在冷天儿里嘘嘘地冒着白气。
两个大汉扑上来,扭住厅中少年的胳膊。
息栈茫然,抬首怒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这时,一直安然旁观的文弱带须男子再度缓缓开口:“所谓刷洗,就是剥光你的衣服,置于那铁床之上,用那一缸滚开的水在你身上来回浇几遍,然后再用铁刷子,一下一下一下地刷掉你身上的皮r,直至皮r刷尽,露出白骨,气绝身亡。”
这一番毛骨悚然的描述,竟然被这书生模样的人说得如数家珍,余音绕梁!
息栈闻听此言,一时间惊得魂飞魄散,汗毛直竖。
这梳洗之刑,残酷歹毒堪比那皇帝老儿的凌迟,车裂,腰斩,烹煮!
这分明就是个开水汆r丸子版的割r凌迟啊!
身后两名汉子不由分说,就将息栈往厅外拖去。
息栈浑身颤抖,面孔僵硬,冲着上首的人喊道:“大人,大人不可如此!……”
话音未落,身子已经被扔出大厅门槛,摔倒在那一架行刑的铁床之前。
铁床四四方方,由二指粗的铁条焊成个形状,下置一烧炭火盆,此时熊熊烈火已然点起,烧得那铁床的暗黑栅栏慢慢变成红色。
一瓢开水泼在铁栅栏上,“滋啦啦~~~”,瞬间腾起一团惊悚摄目的白烟,热气嘘面而来。
息栈此时只觉得自己脑顶的头皮都已经麻木,四肢僵直,两眼呆呆地盯着那一具床架,如烟往事历历在目。
息栈啊息栈,你亡命天涯,穷途末路,今日竟然沦落至此!
当日已然受过那一枪穿喉之痛,万矛钻心之苦,现如今,竟然还要挨上这开水铁床之刑!
这世间但凡高高在上,手握权势之人,皆是如此这般欲加之罪,将人踩在脚下,极尽欺凌折磨之能事。仿佛愈是不讲道理,愈是残酷y毒,愈能体现其人至高无上的权威!
少年心中黯然感叹,事已至此,何不拼死一搏?!
息栈咬一咬嘴唇,撑起羸弱的身子,鼓足气力,转身冲厅内大吼道:“那位当家的大人,在下只是不知何故沦落在这荒芜大漠之中,并无意伤人,却被人一再追杀!你们,你们一定认错了人!在下并非是你们口中那个‘小七’!”
厅中传来那中年男子的悠然声音:“架到床上去,浇开水!”
息栈被按在地上,几只大手一齐申来,“刺剌剌”几把,轻而易举剥光了他身上那已成片缕的残破衣衫。
两名大汉举起这少年的身子,强行分开四肢,架在空中,嘘嘘的热气从下方扑面而来,熏蒸着少年赤l的身体。
息栈惊恐万状,被钳住的四肢垂死扭动挣扎,声音嘶哑地狂吼:“大人不可动手,不要!在下当真不是‘小七’!你们杀错了人!啊~~~~~~~~~~~~~~~~~~~”
厅内悠然的笑声传来:“呵呵呵呵……来!”
息栈只觉得头晕目眩,那烧得通红,冒着白气的铁床在眼前囫囵颠倒。只一错眼,自己的身子已然飞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跌回到大厅之内。
少年浑身战抖,四肢瘫软,面色惨白,双目无光,此时赤身露体伏于堂上。他强撑着咽了咽已经干涸冒烟儿的喉咙,蜷起身子,虚弱地抬眼望去。
面前五尺开外,懒洋洋地歪躺着那长了一双焰火一般明亮招子的中年男子!
此时一只手掌轻轻揉着短发,表情玩味,一双朗目眨都不眨,金黄色的目光笼罩在少年身上。
………
注:
1挣着了:得手了。c了:杀了;后文常出现的“点了”也是同一个意思,一般是用枪毙了。摘瓢:砍脑袋。管儿直:枪法准,管子指的就是枪管子。
2躺了:死了。
3马号:土匪窝里管理马匹车辆的头领。下文的票房,也叫“秧子房”,就是牢房,关押人票和囚犯的地方。这里当家的是要称呼管理票房的那名头领。
4c签柱:土匪窝里“四梁八柱”中的八柱之一,负责打探情报,稽查敌情,勘察目标、路线。
5里码:同行。门清:懂规矩。反水:叛变。
6大柜:大掌柜,当家的,匪首。下文的晃门子,意为不可靠,有前科。
4、报凶音仇家上门
第四回。 报凶音仇家上门
那为首的男子再度开口,从胸腔中轻吟出一道沉音:“讲。”
息栈惊喘未定,身体因恐惧和寒冷而瑟瑟发抖,口中却仍然极力维持着平静的声音,说道:“小人确实迷路于大漠,只想寻个去路,不想冒犯大人,请大人明鉴。”
四下里一片寂静,他感受得到四周那热辣辣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视线沉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只得将细小的身子又缩了缩,缩到几若无骨,卑微如尘。
“呵呵,老子只再问你一句,什么蔓儿?”
“……”
身边的文弱汉子c了一句:“就是报上你的名号,来路!”
“……”
少年心中暗忖,“息栈”这二字一旦报了上去,各州各府人尽皆知,早已画影图形,赏银千两,各地通缉,不仅自己逃不掉,还要连累殿下没了活路。
踌躇无奈之下,他虚弱地张口答道:“小人乃扬州人士,姓李名成,与家人失散,流落于此。求大人指点一条明路。”
“呵呵呵呵~~~”
又是那几声爽朗的笑,如今却听得息栈简直魂胆俱惊,心如麻黄。
那男子一抬腿,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