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纱王微微笑道:“皇姐,皇家无血亲,难道你不知道?”
女帝凄然一笑,道:“虽然……………………月贵君早逝,朕也算是将你亲手养大的,你那时候还没我手臂那么长,小小一团蜷缩在我臂弯里,朕一只手便能举起。现如今…………………其实,朕和月铉………………………”
慕纱王本来含笑的鹅蛋脸突然拉长,冷冷道:“你最好莫提这个人,否则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女帝目光透过宫墙,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声音有些迷茫,道:“你果然是听说了什么。其实,当初我们虽然…………………但根本没有…………………母皇她误会了…………………”
慕纱王冷笑道:“无论怎样,他到底还是因你而死。若非觉得对我有愧,你能明里暗里,容忍我到现在?!”
女帝看着她,喃喃道:“你知道……………………那里就该明白,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不是朕不肯现在将漂沙国给你,而是你眼下没有这个能力,没法掌控这个国家,现在给了你反倒是害了你……………………就算你将铁冕拉到身边,只是靠着谎言,你以为能维持多久?…………………养育之苦,你哪里知道…………………………”
慕纱王冷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你无非贪恋着你的东西,不肯放手罢了,到如今再来糊弄我,也不嫌有点晚了?”突然展颜对她一笑,道:“既然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不如干脆一点,将一切都早点奉上,也省得我废功夫,你说好不好,我的皇帝…………………母亲大人?”
女帝不由自主向四面看去。慕纱王哈哈笑道:“既然敢做,怎么怕人知道?!”
女帝静静摇头,道:“不是,宁儿,朕的的确确,只是你的皇姐。朕与月铉,也可算得青梅竹马,但他实在是个太有野心的男人,为了让你能够继承大统,他竟然不惜…………………也是朕年轻气盛,告诉了铁老将军,母皇不得不赐死了他。他最得母皇的宠爱,也是从那时起,母皇便逐渐疏远了朕………………………”
慕纱王讪笑道:“她疏远你?!……………她不知多恨你,恨不能你死…………………可惜你翅膀硬了,多的是左臂右膀,她没法动你,便把希望早早寄托在我身上……………………她对我那么好,就是以为我是你的孩子,若能母女相残,多叫人痛快……………………我哪会是你的孩子,就你这温吞吞的个性,也配做我的母亲?!反是你,偏偏不是皇嗣。”
女帝愕然抬起头来,慕纱王轻笑道:“连你也不知道吧,母皇以为她不能育,抱养了你来,才能顺利脱颖而出,登上王位。谁知太上皇就喜欢你,早早指定了你为皇太子,还将密匙交给你手中。可谁知道,其实你才是不能生育的那个………………………你哪配做国君,心肠太软,养虎为患。你鸠占鹊巢的时间也够长了,今日总该将一切交还吧。”
女帝颤声道:“你何时知道这些?”
慕纱王淡淡道:“何时?你忘记了那个死得十分蹊跷的神医…………………母皇不是跟着大病了一场,然后看着我,就如同性命一般。但是来不及了,谁也不能力挽狂澜。她已经油尽灯枯,是斗不过你了,我却还有大把的时间。等待的滋味,皇姐你大概没有尝过,我却是尝得太久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心里,不停地有一团火在烧,五脏六肺,都似乎在铁板上炙烤着,随时都有可能焚成炭灰…………………………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为这一天,我又准备了多久?……………………你若是识趣,便把密匙交出,或许我念着这么多年的情分,还能给你个痛快,不然……………………”
内间已有四条身形挟着无限威压慢慢走出,从东南西北四方将女帝和华贵君围在其中。女帝将华贵君的手握在手中,凄笑道:“好罢,我可以给你,只是你要留下阿华的性命。”凝目向他望去,低低道:“阿华,可惜朕不能陪你了………………………”
慕纱王扬头笑道:“好说好说,华贵君这般的佳人,难道我真下得了手去?虽然他有点对我不住,不过小王从来大度,便不多计较了。只要他乖乖留在我身边,侍候得我舒舒服服,自有他的荣华富贵。”
女帝冷冷道:“不成,除非你让他安然离开此地,否则就算是我粉身碎骨,你也休想得到它。”
慕纱王面色一冷,触及她直直s来的目光,摄人依旧,竟不敢与她对视,别过头去,干笑道:“小妹也只是说着玩玩的,哪里便当真了?行啊,你既然这么宝贝他,宁死都不肯让别人碰,我也就成全你。不过一个男人,又有什么稀罕?”
女帝俯身将华贵君手执起,送到唇边轻轻一吻,目中清泪几欲夺眶而出,却又咽了回去,在他耳际低低道:“阿华,缘悭情浅,若之奈何?朕还有些暗卫,由她们一路护送你去江南吧。记着,仔细收着朕给你的寒烈……………………”
华贵君蓦地抬起头来,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女帝微微含笑,将他手摇了几摇,又重重将手覆盖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恋恋地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精致的面容,突然反手将他猛力一推,使得他差点跌到地上,昂首道:“事不宜迟,你既刻送他出宫!”
铁车从关隘直下,数百人马站在城下,向联袂而来的女帝和慕纱王行礼毕,转身离去。
女帝定定站在城门,望着人影渐渐离去,眼角渐湿,身形却挺得笔直。慕纱王冷笑道:“人我都送走了,你该将东西给我了吧。”
女帝只静静看着远方扬起的尘土,含笑不语。慕纱王哼了一声,突然面色一变,一把将她右手扭了过去,紧紧盯着她道:“你不会是使诈吧?!快把密匙给我。不要忘了,小王能放他走,便也能抓他回来!”
女帝语调平和,淡淡道:“你抓不住他的,朕将龙御卫,都遣在他身后了。朕只是倦了,不想再和你们缠斗下去,免得漂沙国生灵涂炭,所以没有跟你再争。否则,你以为,这一切你能这么快到手?”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道:“未尝生育之苦,却知养育之难。……………………我养大的白眼狼,吞了我也就够了,不必再荼毒别人。”
慕纱王双眼尽赤,吼道:“你给我密匙!”
女帝笑意未减,道:“密匙,便跟我一起埋在地下罢。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也是朕贪心了些,结果…………………朕害了神女的转世,果然遭了报应。但是神女的神魂总是不灭,将来必会再临人间。朕若是给了你这样的人,才是有违天和…………………”
但听啪的一声脆响,却是慕纱王咬牙切齿,给了她狠命一记耳光,用力之大,直接将她击倒在地上。这一掌并不能浇熄慕纱王的怒火,她提起赤乌金履,便待往她身上踩踏。就在此时,南面突有一蓬烟火,倏地纵上半空,一闪而灭。
慕纱王的脚蓦地挺在半空,过了半晌,捧腹大笑,只笑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好久才平复了下去,指着她道:“你这个蠢货,简直蠢透了……………………你居然,你居然…………………好罢,现下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免得夜长梦多。”
女帝默然不语,慕纱王俯身下去,端详着她的神色,笑道:“你还能这么镇定,真叫妹妹佩服,但是如果知道妹妹接下来要告诉你什么,恐怕你就镇定不起来了。你真是心疼华贵君,不光把暗卫都给了他,连密匙都交给他手上了。早知道这般容易,我们又何必演得那么辛苦?”
女帝遽然抬起头来,目光锐利无比,死死瞪着她。慕纱王轻笑道:“早知道你不信。为了让你放心,我们将反目成仇这出戏演得多么精彩,甚至不惜敲断了楼闰的关节,够血淋淋吧?若非如此,你怎么肯相信我们再无瓜葛?其实他和我才是一路人,若没有他,铁冕那里,我又如何能轻易得手?哦,忘记告诉你了,他和神女那码子事,也是假的,就是为了让你对神女出手。果然,效果好得难以想象。”
女帝面上不觉扭曲,良久摇头喃喃道:“不会的,阿华哪里是那种人,他不会害朕………………”
慕纱王扑哧笑道:“你忘记了,他是我一手捧上来的,怎能和我脱了关系?自古美人计最好用,我的皇姐,你还真是痴情。来来来,给你最后看个明白。喏,你看,他不是回转了么?”
城门下,果然有人马簇拥而来。中间那个策马的身影,清清冷冷,犹如雪山上亘古不化的冰雪,就一眼,只觉得心里蓦地抽紧,痛得不可遏制。连穿心而过的刺刀,都已似乎麻木得没有感觉。她低声道:“这样…………………也好。”玉山倾颓,缓缓倒在地上。身后已流淌开来一大团血水,慢慢泅润湿了她的躯体。
已有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踏上了城阶。慕纱王吁了一口气,松开手里的刺刀,退后几步,欣赏着眼前的景象,头也不回,道:“容华,这里是我们的天下了。”
那清淡的声音依旧平稳,淡淡道:“你错了,这是我的天下。一个皇座上,哪里坐得下两个人?”
慕纱王猛然抬起头来,瞳孔不觉缩紧,面孔亦抽搐了几下,好久才缓缓舒展开来,浅笑道:“阿华跟我开玩笑吧,我们不是说好了,待我继位之后,便封你为正宫。你一个男人,怎么执掌漂沙国呢?那些老家伙,哪里能服你?”
那声音不徐不疾,道:“你当真以为,我稀罕作女人的附庸?凡事总有第一次,习惯了就好。”月光映着他清绝的面孔,冷冽得犹如冰霜。那从来纤秀的身影,竟原来也能这般凛然,叫人不敢视。
慕纱王奇道:“这话简直不像是你说的。你莫忘记了,铁冕是我的人,军权在我手里,你光有密匙,还能翻得了天去?”
一个声音蓦地挤起来,冷冷道:“什么意思,谁是你的人?”一个金甲少年,正从他身后闪出,湛蓝的眼中幽暗不明,正有风暴渐起。
慕纱王拍手笑道:“原来你还没有告诉他。”俯下身去,卷起纁裳及素纱单衣。但见小腿之上,赫然印着一状如兰花的刺青,枝叶伸展开来,显出的分明是个冕字。
少年人颤声道:“你怎会有这个?”
慕纱王瞟了他一眼,嗔道:“阿冕,你真是糊涂,这不是那晚你自己刺在我身上的吗?最后一笔有些糊了,因你说实在没力气了………………………你都忘了不成?”
少年如遭雷噬,面色已呈青白,剧烈地摇头道:“不可能……………………决没有那样的事…………………子楚她承认的,是她。对,我绝对不会认错。”说到后来,语气渐渐坚定,手紧紧按在腰刀上,冷冷道:“我们有约在先,我助你得到军权,你帮我救子楚出来。你若是再敢混说,铁冕可并不怕背负弑君之名。”
慕纱王哈哈笑道:“也怪这假象布置得太真了些,彼时之下,那欧阳子楚哪里敢不认?你倒是好好瞧瞧,这便是从她身上脱落的那块假皮,虽然绘得惟妙惟肖,但最后一笔却极锐利,是故意留的漏d,等着你今日来观。你且仔细看个清楚,是也不是?”已从袖中取出一物,抛在他脚下。
少年将信将疑,迟疑了半晌。慕纱王笑道:“怎么,你不敢看?”
少年哪肯示弱,冷冷道:“子虚乌有的事,有何不敢?”拾到手中,展开一看,手都开始簌簌发抖。又使劲抹了抹眼睛,定睛再看,一双手险些捧将不住这薄薄的一片假皮。过了良久,咬牙道:“我偏不信…………………什么都可以作假,这哪里便就是真的?!”狠狠将它抛了开去,还不解气,宝刀出鞘,顷刻将它砍成了无数片碎屑。
慕纱王睨着他,唉呀了声道:“事到如今,阿冕,我只得将我们的闺房之事说出来了。你忘记了,那晚,我在你身上抽了二十一鞭,那鞭名唤颤声娇,最是助兴,上面涂着喜春散,能令双美不败……………………喔,你还不信?!你忘记了,那晚我们做了6次,每次都是我在上面,第七次的时候,我倒是愿意让你上来,可是你没力气了……………………”
她每说一句,少年人的面色就苍白一分,再说下去,他已经摇摇欲坠,死死咬着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尤不自知。待说到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住,怒喝道:“你住嘴!”声音嘶哑得不能入耳。
慕纱王轻笑道:“阿冕叫我住嘴,为妻自当遵从。你若是还不信,我还可以描绘得更清楚些,比如……………………………”
少年蓦地发出一阵狂笑,打断了她的话语,那笑声无比凄厉,虽然是在放声大笑,听起来却更像是号啕大哭,低低道:“原来,原来………………………怪不得她不肯认,怪不得她说,别人的男人,她不要………………………”
慕纱王嗯了声道:“她倒还是个明白人。喏,你若还不信,我还有人证。是华贵君身边的楼总管将你送到我那里的,他此刻在此,你一问便知。”
少年闻声,转头死死盯住华贵君,目光中,痛恨、愤怒、酸楚、悲哀、绝望,几转回环,不忍卒睹。后者若无其事,微仰起头,似乎在倾听夜风之声。慕纱王轻笑道:“你看他也没有用,他是瞎子,你忘记了?眼下木已成舟,你既然已认我为妻主,依照漂沙国的习俗,若再叛离,可是要遭天谴的。朝秦暮楚,也不是你这样的君子所为。还是顺其自然吧,莫再自寻烦恼了。”
少年喃喃道:“是啊,就算我再去找她,又有何面目,再与她重见?!”
慕纱王拊掌道:“这样想就对了。其实我也不差嘛,咱们凑合过几年,说不定还和美得很呢。再生个一男半女,你就将什么都忘记了。”
少年踉跄走了几步,全身就像抽走了筋般,虚软地抵在城墙之上,目光空dd的,近乎自语般道:“苍天,难道你给我安排的,就只是这样一条路?”
慕纱王见状,分明是他已服软,大松了一口气,对华贵君道:“容华,眼下形势已明,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商谈一下罢。”
华贵君淡淡一笑,犹如春梅绽雪,突向站在他身后,搀扶着他的楼闰道:“浮世本来多聚散, 红蕖何事亦离披?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岂到白头长只尔,嵩阳松雪有心期。”
慕纱王嗤笑道:“你们南人,就只会悲春伤秋。”忽听铁冕低低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华贵君,铁冕不负你望。但愿你今生今世,绝情绝爱,如若动心,与所爱只得天各一方,咫尺天涯,永难相度!”蓦地从城墙上一跃而起,纵身便落。当真是电光石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已失去了他的身影,只听重重一声坠落之音,旋即声息全无。
慕纱王惊呼一声,急扑过去,哪里还来得及?怒指了华贵君道:“好啊,南人果然j诈,你当初帮我,就是知道有今日,是也不是?|”
华贵君本直直望着城下,面上忽明忽晦,神情难辨,闻声抬起头来,淡淡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错,今日之局,本在我意料之中。说实在的,叫我对陛下出手,倒确实有点难度,幸好,一切都已解决。”
慕纱王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