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畅瞪大眼,“什么?”
“总编说这篇稿子压一压,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他说如果你有疑问,可以直接问他去。”
舒畅怔然。
这算不算打击报复?
第九章
舒畅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总编办公室。
进报社三年,她算是这权威之地的熟客了。但每一次来,一样出汗、腿软,心跳如擂鼓。
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怕裴迪文,不是因为昨晚吐了他一身。她总结为,端着人家的饭碗,如履薄冰。
“总编在接待客人。”裴迪文的秘书莫笑指指一边的椅子,让舒畅坐下来等,顺便从抽屉里摸出一粒阿尔卑斯奶糖递给舒畅。
舒畅脸一红,好象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有这癖好,唯独与她最亲密的杨帆不清楚。
杨帆,杨帆,杨帆……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感觉遥远如天边。
“是什么客人?”她随意问,打发时间。
莫笑原先是社长的秘书,裴迪文过来后,她便调到了总编办公室。一年四季,都是干练的短发,青色的职业装,她极受每一位领导的器重。除了工作内的话,其他飞短流长,她从不沾边。
报社里的人戏说,莫秘书那张嘴,简直比瑞士银行保险柜还要牢。
人如其名,莫秘书很少笑。她的女儿比舒畅小两岁,在日本留学,看到舒畅,她难得弯起嘴角。
“电视台的,想要裴总接受采访。”
“肥水不流外人田,裴总愿接受采访,也得先上咱们晚报呀!”舒畅想起裴迪文身上那一团团谜,也生起了好奇心。
“报纸太平面,不及电视的立体感。”
舒畅眼睛一亮,“裴总答应了?”
莫笑正要回答,身后的大玻璃门开了,裴迪文陪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男人上了年纪,有点矮,皮肤黑黑的,女子却是很令人惊艳的美女,美得端庄、大气,用谢霖的话讲,有一种震慑人的气场。
裴迪文瞟了眼舒畅,把客人送到电梯口,握手道别。
女子侧过身,美目流盼,“裴总,你别急着下结论,再考虑一下,如何?”
裴迪文微笑,“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气上电视,我会把这个机会留给乔小姐的。”
电梯门打开,他用手臂挡着电梯门,另一只手对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总有这么胆小,要不要我借个肩膀给你依?”女子唇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公然调笑。
“我怕引起滨江市民的公愤!请走好!”裴迪文轻笑颔首,好似没听懂美女的暗示。
女子不太甘心地噘起嘴,电梯门缓缓合上。
“那位美女有点眼熟。”舒畅急忙收回目光,对莫笑咕哝了声。
“滨江电视台的乔桥呀!”
舒畅一拍额头,想起来了,号称滨江市花的综艺女主播乔桥。她一向注意新闻节目,偶尔调台时碰巧看到综艺节目,见过这位乔主播。
“电视台下血本啦!”竟然让美女主播亲自出面来请裴迪文,裴迪文面子好大。
“那要看请的人是谁。”莫笑淡淡地挑了下眉,看到裴迪文进来,恢复一脸的敬业。
“进来吧!”裴迪文看了下舒畅。
舒畅跟着他走进办公室,莫笑拉上玻璃门。
房间里的烟味和女子的香水味有些呛鼻,裴迪文冷着个脸,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这才坐回办公桌前,神色如一张没有内容的白纸。
舒畅心悬悬的。
真正凶悍的人不一定长着一脸屠夫相,裴迪文不言不笑,就很吓人。
“有事?”言短意骇。
舒畅吞了下口水,“裴总,我有篇关于夜巴黎客人吸食摇头丸的稿子……”
“是我撤的。”裴迪文微闭下眼,拿起水笔开始在公文上修修改改。
一股无名火从舒畅的心口往上突突地窜,“那篇稿子有什么问题吗?”音调一下高了八度。
“新闻是以事实说话,而不是道听途说。”裴迪文没抬头。
“我有照片为证。”
“那不够。”
“那什么样才叫够?当场搜出摇头丸、白粉、大麻?”舒畅冷笑。
裴迪文慢慢抬起头,神情冰冰的,“你很在意那篇稿子?”
“我当然在意,不然我干吗要在那种贵得要死的地方呆着。”说完,舒畅有点心虚,好象那晚的账是某人结的。
“我还真看不出你的在意。一个称职的记者是不会在新闻素材前,把自已喝得醉醺醺的。”
舒畅抿紧唇,深呼吸,“是的,昨晚我是失态了,我会赔偿裴总的衣服。但裴总不应纠结在这件事上,而随意否定我的稿子。”
裴迪文默默看了她一会,看得舒畅背后凉嗖嗖的。
他失笑摇头,“你以为我在纠结你吐在我身上这件事?”
舒畅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裴迪文站起来,走到窗口,背转舒畅,“舒畅,你做法治记者也有三年了,你接触过毒犯,你应该知道从事毒品生意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夜巴黎是滨江第一夜店,里面从事摇头丸买卖不是个新闻,圈内人都心照不宣,为什么能秘而不发呢,你想过没有?”
舒畅嘴巴一张一合,答不上来。
裴迪文回过头,“记者不是猛士,要懂得保护自已。惩恶扬善是美德,但要量力而行。”
“可……那是一条轰动性的大新闻?”
“我不稀罕。失去一条大新闻与毁掉一个我辛苦栽培的记者,哪个重要?”
舒畅呆愕。
裴迪文笑了笑,“舒畅,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没让你去娱乐版或者综合版吗?那两个版趣味性很强,要求也不很高。咱们晚报不是阳春白雪的专业刊物,要迎合大众,要雅俗共赏。相比较而言,新闻版和法治版专业性就强些。你一个门外人,却进了法治版,对于你,对于我,都是一个高难度的挑战,你没有让我失望。舒畅,我很珍惜你。”
“我……我……”舒畅张口结舌,脸一下红,一下白,不知说什么好,整个人象踩在云朵上,很缥缈,很恍惚,她甩头,忽视沽沽冒泡的怪念头。
“那就让那些人永远逍遥法外?”她义正辞严地反问。
“过来!”裴迪文回到办公桌前,c纵着键盘鼠标。
舒畅站在他身后,俯下身,两个人的气息很近,是真正的近在咫尺。
舒畅屏气凝神,僵直着身子。
裴迪文回过头,一张放大的俊容,带有薄荷味的干净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她惊吓地往后一闪。
“看到了吗?”
裴迪文点开了一个网页,舒畅看到了自已拍的照片和写的稿子,回应的人已很多了。
“不要忽视网络的力量。如果这是你要的结果,开心了吧!”
舒畅直起身,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耳中听到白花花的银子一锭锭落水的声音。
五位数的稿费,随风而逝了。
“谢谢裴总,我下去了。”她有气无力,神色黯然。
“舒畅?”裴迪文叫住她。“谁给你这个消息的?”
“现在还有必要说吗?”舒畅苦笑。
舒畅的样子让裴迪文拧起了眉头。
“这个周五的晚上,把时间空出来,带上一部分书稿,我们和长江社的柳社长一起吃个饭。”
舒畅不解,“不在我们报社出吗?”
“在书籍方面,长江社的名气大一点,他们知道如何宣传和推荐。”
东方不明西方亮,舒畅的心里面算是透进了一点曙光,下楼时,气才好喘点。
但,还是沮丧。却,无法埋怨裴迪文。
偶然会想,如果没有裴迪文的指点,现在的自已会成为一个称职的法治记者吗?
回到办公室,谢霖两手c腰,怒目而视。“舒畅,你和银子过不去吗?”
舒畅冲她一摊手,“错,我爱慕它们如三生有约的恋人,只是有人捷足先登。”
谢霖白了她一眼,“别怪我没帮你,是你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舒畅赔着笑,学着谈小可的口吻,“霖姐,下次有机会还要先想着我。”
“去,你没人家的天赋,学不象的。”
“谢霖,《南方日报》和咱们晚报平分江山,她怎么舍得下羊城那花花世界来滨江小城的?真是重金招聘?”舒畅不太相信,谈小可与自已一样大,再怎么修练,也没到成仙的火候。
“具体情况还在探索之中,反正是有些来头。她是跑文艺这条线,忙的是明星们见不得人的事,只要敢恶俗,好混。”谢霖不屑地撇嘴。
“哦!”
手机火警般地叫起来,把舒畅吓了一跳。
杨帆家中的座机号。
舒畅叹了口气,对谢霖摆摆手,拿着手机避到楼梯口去接。
舒畅出了家门,就命令自已忽视正在发生的事,把一颗心放在工作中,催眠自已什么都没发生,天下安好。
十足的驼鸟心态,舒畅自嘲。
“舒畅,在上班吗?”罗玉琴问道。
“是的,阿姨。”
罗玉琴停滞了下,“你……和杨帆把手续办了没有?”
“还没有呢!”舒畅尽力保持语气的平静。
“杨帆心肠软,念着以前的情份,开不了这口。舒畅,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考虑下我家的情况,麻烦你主动约下杨帆吧!手续一天不办,杨帆就不肯与其他女孩子见面。”罗玉琴讲得很客气。
舒畅浅浅地笑了,“知道了,阿姨,我这就给杨帆打电话。”
“好!
舒畅懒懒地倚在墙壁上,仰起头,拼命眨着眼,把眼眶中漫出来的湿意眨回去。
罗玉琴已经准备为杨帆张罗新人了,她这旧人还挡着,真不识时务。
一双手,十只手指,不住地颤抖。
她给杨帆打电话。
“什么事,我正在开会?”杨帆的声音压得很低。
“等你开会结束再说吧!”杨帆好不容易升到人才市场的副处长,很是谨慎。
“我离主席台远,你说!”
“今天下午,如果你抽得出时间,我们去民政局办下离婚手续。”
“知道了,”杨帆的声音一下冷如寒冰,“如果你很着急,下周一,这两天有个人才招聘会,我抽不出时间。”
“好的,周一见。”
“唱唱,你对我一点留恋都没有?”杨帆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没有深研究的必要,我该上班了。”舒畅硬着心肠挂上了电话,漠然地走回办公室。
谈小可去洗手间,两人碰上。
“舒姐,你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她关心地问。
舒畅疲惫摸摸脸,“我挺好的,可能是累了。”
“那你快回家休息去!”
舒畅笑笑。
做记者的好处就是不必坐班,今天没有采访任务,她去医院看看舒晨,再把奇瑞开回来。
坐上公车,经过一处正在建筑的小区,遇到红灯,车停下,舒畅看着窗外,苦涩地闭了下眼。
他们的新房就在这个小区内,准确地讲,是杨帆的新房了。他们约定用米黄色的墙漆,原木家具,布置一个小书房给舒畅,阳台上放两把躺椅,客厅里挂一个四十七寸的电视,窗帘用紫色的,里面衬白色的纱……
绿灯亮了,公车颠簸地向前驶去。
舒畅收回目光,唇紧紧抿着。
舒晨刚刚去了趟洗手间,几步路,走得直气喘,还要于芬扶着。他看到舒畅,眉开眼笑。
“我是晨晨,她是唱唱。”他拉着舒畅的手,对小护士说。
小护士咯咯地笑,逗他,“唱唱是你什么人呀?”
“唱唱是妹妹。”舒晨认真地回答,宽大的病号服一甩一甩的。
于芬拉了下舒畅的衣袖,让她出来。
“咱们预缴的钱快完了,医院催再缴点。”于芬说。
“这么快?”舒畅记得办住院手续时,缴了两万呢!
“到了医院,你的钱成了医疗费,就跟自来水似的哗哗地流。这里的哪一项不要钱啊,我和你爸商量,想把晨晨接回家里,这肾源有引子没引子的,住在这里何时是个头呀!等肾源到了,咱们再过来。”
“妈,不行,在医院有个事,医生能过来。我要上班,如果回家,发生个什么事,你们没办法的。”
于芬无力地叹气,“可是哪来那么多钱呢?做手术和肾源的钱好不容易凑齐了,再这样有完没完的,怎么办?”
“我的书很快要,到时会有一笔稿费。妈,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唱唱……”舒晨发现舒畅不见了,急得大叫。
“我在这里。”
舒晨委屈地扁扁嘴,紧紧地握着舒畅的手,“唱唱不走,陪晨晨。晨晨乖,不对妈妈凶。”
“好的,唱唱不走。”舒畅柔声安慰着,让舒晨躺回床上,她给他削水果,喂点心。
“唱唱,你不笑。”舒晨盯着舒畅的脸。
舒畅弯弯嘴角,“这不是在笑吗?”
“你的眼睛没有笑,唱唱心里面难受。”舒晨把舒畅拉过来,拍拍她的后背,哼哼唧唧的,“唱唱不怕,晨晨在这里呢!”
通常这些话,都是舒唱对舒晨说的,听舒晨这样说,先是觉得好笑,然后心中蓦地一热,她把头搁在舒晨的肩头。
此刻,她是多么多么需要这样的一幅肩膀让自已依一下,多么多么需要一个人对自已说这样的一番话啊!
第十章
周末的晚上,舒畅特地化了个淡妆,穿了条象牙色的亚麻布连衣裙,自我感觉有几份淑女的味道。
出门前,她细心地检查了下书稿,电子版和纸书版,各带了一份,又看了下钱包里的现金和卡。
她不是傻子,裴迪文请柳社长吃饭,不是为工作,也不是为叙友情,而是为了她的书,道理上她该买单。
至于欠裴迪文的情份,舒畅不知怎么还,看来只有把自已卖给《华东晚报》,为他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赶到预约的餐厅,发现只有裴迪文一个人在,她心一沉。
裴迪文给她拉椅子,把她的包接过来挂好。“柳社长晚上有个应酬,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餐,一会约好去茶社喝茶。”
她这才安下心来。
裴迪文选的餐厅很优雅,成群结队的服务员,食客却少之又少,音乐有气无力,负责点菜的小姐笑得太职业。
菜做得不温不火,太干净太像那么回事了,好像被下了安眠药,没一点煎炒烹炸的痕迹,蕴含着唬人的乏味,再加上对面坐着自已的领导,舒畅味同嚼蜡,可是又不好意思太冷场,她只得拼命找话题。
先谈了最近闷热的天气,接着说滨江恼人的交通,然后讲最近城市建设,舒畅觉得这些话老气横秋得象个忧国忧民的父母官。
不管她说什么,裴迪文都能微笑地倾听,不是c一句,就是发一声语气词,代表他的认可。
把该说的都说了,菜才上了一半,舒畅挫败得直咬唇。
“你很喜欢吃蔬菜?”裴迪文看着她的筷子只落在蔬菜盘子里。
“也不是,晚上不想吃得太油腻。”
“其实你应该适当地吃点r,你最近瘦了许多。”
舒畅眨巴眨巴眼,不太能消化从裴迪文口中说出这么家常的关心,她呵呵地一笑,“现在这个时代,以瘦为美。裴总,你喜欢丰谀型的?”
舒畅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已的舌头,怎么就那么无聊呢,象个八婆似的。
“我喜欢健康型的。”裴迪文神色平静。
“裴总,今天下午的联欢很有意思啊!”舒畅忙换了个话题。一大帮文人雅女,搞跳绳比赛,场面很搞笑。
“工作效率高的人,也会给自已解压。报社工作,大部分要用脑。如果玩智力游戏,还不如去工作。你今天参加了吗?”
“我影印书稿,没有去。”
“该玩的时候就要尽情地玩,别想工作上的事。我并不赞成职工无休止地加班,我给你们的工作并不重。”
舒畅机械地嚼着蔬菜,感觉和裴迪文一块吃饭,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不知他和他女朋友一起,是不是也这样一板一眼?
女朋友?舒畅偷瞄裴迪文,男人的年龄很狡猾,从二十五岁到四十岁,没有多少来去,看裴迪文这么老成持重,该生儿育女了。
莫笑有次说起他住在江边的憩园,那里的房子都是雅宅,面积很大,不知里面住了几人?
什么样的女人能把裴迪文降服?舒畅想破头,都构画不出一个轮廓。但那个女人一定要有自娱自乐的性情,不然整天面对这张象随时准备出席重要场合的冷脸,会抑郁而终的。
“想说什么?”裴迪文见她盯着自已有五秒种,眼珠象定格似的。
“裴总,吃饭的时候别想着工作,对胃不好。”她含蓄地友情提醒,意思是上班你是个领导,我是下属,吃饭的时候,就别端着个官架子,一口公事化的口吻。
裴迪文何等聪明,一下就看穿她的寓意,“这要分吃饭的对象是谁!如果和女伴一起,聊的内容当然不同。”
“那也是哦!”舒畅干笑了两声,埋头吃菜,暗骂自已自讨没趣。
吃完饭,舒畅抢着买单,大堂经理摆摆手,说餐厅是报社的广告客户,餐费免了。
舒畅过意不去地看裴迪文。
“怎么了?”裴迪文耸肩。
舒畅无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