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她对杨帆还是不够太了解。舒畅心里面堵得很难受。
“有没有必要,已经和你没多少关系了。”每个人心中都有坚守的东西,她不再指望他的理解,该说的已经重复过多次。
他们是隔河相望的两棵树,不肯为对方放弃脚下的土壤。
但她不怪罪他的现实。确实,舒晨不是他的家人,他体会不到血源强大的牵引力,他没义务背负这些。
心,一点点地沉到谷底。
其实,所有的症结都出在一个“钱”字上。
有钱没钱,不是你吃山珍海味我吃清粥小菜、不是我睡半张床你睡一张床、不是你住豪宅我住陋屋的问题,而是站在疾病面前。如果你有钱,你可以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让生命旺盛地延续;而你没有钱,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换作她是富家女,或者杨帆是富家子,舒晨的病就不是个事,可惜他们都不是。
在金钱面前,爱情的力量还是太缈小了,无关黑白,无关对错。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飞出去,才有生存的希望,这是人之常情。
难道非要抱成一团殉难,才叫爱情?
活得快乐,也是一种爱的回报。
松手吧,让杨帆―――扬帆!
舒畅嘴唇哆嗦着,心头波翻浪涌,想喊却发不出声。
“好,好,好,”杨帆连说了三个“好”字,松开了车门,“我会记得你今天的话。舒畅,我们本来可以幸福地一起生活,是你生生地掐断了这一切,是你把我推开的。如果我过得不好,你就是个罪魁祸首,我会记得你今日的狠绝。”
说完,他“啪”地一下甩上了车门,扭头上楼。
舒畅看着他英挺的背影,僵如化石。
杨帆有着一种很阳光的帅气,爱笑,会体贴人。舒畅有轻微的鼻炎,闻不得油烟,杨帆为此学会了烧一手好菜,说永远都不要舒畅踏进厨房一步。
他追舒畅时,说过许多甜蜜的话,但这句话,真正地把舒畅打动了,她接受了他的追求。
两人开始恋爱,然后为分到一座城市共同努力,再然后一起筹钱购房准备结婚。
幸福的路突然在这里拐了个弯。
舒畅伏在方向盘上,再次泪如雨下。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抬起头。
杨帆的小公寓已经亮起了灯,此刻,他在干吗呢?想她还是怨她?
这个小公寓再也不会为她敞开大门了。
但是,她不想去后悔。
舒晨是哥哥,杨帆是爱人,她分不出谁的轻重。
只能说,也许她与杨帆的缘份很浅。
舒畅揉揉红肿的眼,低下眼帘,默默发动了车。
她在街上转了几大圈,吹了很久的风,感到眼睛自然了些,才往家开去。
舒畅的家在滨江的北城,走个几步路,就到江边了。这里住的大部分是老居民,房子有许多是五六十年的建筑。市政府不止一次的想拆迁,但这儿人口太密集,拆迁的计划一再被搁浅。
舒畅的家是一幢两层的青砖小楼连着一个大大的院子。小楼的西墙爬满了爬山虎,叶子绿绿葱葱,浓得象要滴出来似的。院子里有一块种着草药,正中搭了棵葡萄架。现在,正是芍药盛开的时候,硕大的花朵在晚风中迎送着香气,葡萄架上,也挂上了累累的果实。
舒畅的爷爷是个老中医,最擅长治烫伤。舒畅的爸爸舒祖康子承父业,现在是滨江中学的校医,平时替街坊邻居看个义诊。
偏偏医术精湛的舒医生,却看不好儿子的病。
舒畅的妈妈于芬原先是个小学老师,后来因为要照顾舒晨,就托人调到当时效益非常好的服装厂做会计。哪想到,服装厂前几年不景气,被一个民营企业家给收购了,她现在呆在家中就拿点低保工资。
舒畅家的院门,一年四季从不上锁的,这儿是这一带最热闹的地方。
街坊邻居们很尊敬舒祖康两口子,有个什么事都爱过来和他们说说。他们能帮别人解决困难,自已心中的烦恼却无处诉说,直到舒畅的出生,这个家才真正快乐起来。
舒畅在院门口定了定神,咽了下口水,这才扬起嗓子,象每一次出差回来,轻快地喊道:“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第三章
于芬一眼就看出舒畅的眼睛肿着,“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你女儿这么优秀的大记者,工作上能有什么事,我这是被汗堵的。”舒畅朝屋里探了下头,“爸爸呢?”
“后面刘婶家孙子肚子疼,他过去看看。”于芬还是觉得女儿这眼睛红得厉害,从厨房里给舒畅端了碗绿豆粥,母女俩就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舒畅,心疼地直叹气,“唱唱,你瘦了!”
舒畅躲闪着于芬的眼神,把脸全埋在粥碗里,大口地喝着,“我瘦夏,你又不是不知道。晨晨怎样?”
“肾源还没消息,一周去医院做二次透析,刚睡着,明天一早要去医院。”
“我和吴医生通过电话,他说正在和台湾一家医院联系,那儿肾源充足,过几天可能就有消息了。”
“唱唱,杨帆许久没过来玩了。你们……今天碰面了吗?”
舒畅一怔,抹了下嘴,心虚地陪着笑,“他在人才市场工作,忙呀,总是出差。我们下午见过面的。”
“聊什么了?”于芬紧张地直搓手。
舒畅放下碗,“聊些我想你、你爱我之类的甜蜜蜜的话呀!妈妈,你要听吗?”她撒娇地问。
“就这些?唱唱,你到底有没和杨帆提舒晨手术的事?”于芬不安地问。
“我一个月前不就告诉过你们吗,杨帆全力支持舒晨换肾。他爱我,爱屋及乌,当然也爱我的家人。”舒畅在心里面剧烈地一抽,疼得她脸都白了,怕妈妈看出来,她忙打岔地站起身,“我该去看看晨晨了。”
“杨帆真是少见的好孩子,体贴懂事,唱唱,你可要珍惜着点,以后不准和他耍脾气。明天打电话让他过来,我给他做他最爱吃的酱鸭。”于芬笑着说道。
“明天我要去滨江农场采访,过几天再说吧!”舒畅象逃似的忙钻进屋里。
说谎,原来是这么的难呀!
她苦笑地扯扯嘴,真的不知道爸妈一旦听说了她和杨帆要离婚的事,会是什么反应。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现在,在天没有塌下来前,她驼鸟似的不去多想。
她轻轻地推开舒晨的房间。
《华东晚报》的办公大楼离舒畅家不远,她没有在外面租房,依然住在读书时的那个房间,与舒晨的紧挨着。
考虑到舒晨小孩子性情,他与舒畅住楼下,于芬和舒祖康住在楼上。
其实,舒畅不出去采访时,还是很幸福的。领了薪水往妈妈手里一塞,然后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啥都不管。
舒晨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脱下来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叠在床边。但有时候,舒晨发起傻来,会把房间里的一切砸个粉碎,还会打于芬。
于芬总是哭着说:“晨晨,别打妈妈的脸,妈妈一会还要上街买菜、做事,人家看了会笑话,你打妈妈的背好不好?”
舒晨看到妈妈哭,一愣,张大嘴巴跟着妈妈哭。
舒晨也会对舒祖康横眉怒目,但是,他在舒畅面前,却从来是一幅乖宝宝的样子。
舒畅还是个小娃娃,他搬张椅子,坐在婴儿床旁边。舒畅哭,他哭,舒畅笑,他笑。
舒畅大了后,他便跟在舒畅后面做尾巴。舒畅在跳房子,他托着下巴蹲在一边笑,舒畅玩过家家,他便给她做宝宝,让他干吗就干吗。街上的小孩子总是笑舒晨是个大傻瓜,为此,舒畅不知多少次把人家孩子打得鼻青脸肿。人家爸妈领着孩子追上门来告状,舒畅的掌心都被于芬打红了,倔强的舒畅抿紧唇,怎么也不肯承认错误。
她不认为自已做错了什么,保护晨晨,是她的职责。
小时候的舒畅,在这北城是出了名的野。于芬悄悄和舒祖康说,唱唱应该是个男孩,老天打了个瞌睡,大概弄错了。
“唱唱……”舒晨象是察觉到房中有人,他睁开了眼,看到舒畅,咧开嘴巴就笑。
“我是晨晨,”他一跃坐起身,拍着自已的胸口,然后指着舒畅,“她是唱唱。”
这是小时候,舒畅牵着舒晨出去玩时,舒晨式的自我介绍,说时,他一脸骄傲。
一个月不见,舒晨瘦到脱形,纤弱的身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袋。以前,他壮实得舒畅站在他身后,于芬都看不到她。他身上隐约透着股n躁味,这是身体出现酸中毒的症状。
舒畅忧伤地挤出一丝笑,挤上舒晨的床,抱了抱他,“晨晨,你想唱唱了吗?”虽然舒晨大她十二岁,但在她的心中,他就象是她的一个小孩子,宠到极点的小孩子,同时,也是她心底里最好的朋友。
舒畅性格直率,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大咧咧的,真的有什么事,她却是个爱藏事的孩子。但不管发生什么,她就爱和舒晨说说。
舒晨啥也不懂,傻笑着玩着她的手指。
她今天受了什么委屈,考试砸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在学校又闯了什么祸,甚至在她情窦初开时,暗恋上一位高她三届的男生,这些她认为有损她形像的话,她都会和晨晨说。
说过后,心底里就一派平坦、万里无云,仿佛把所有的心事都扔给了舒晨,她什么事都没有了。
“想,晨晨想唱唱。”怕舒畅不相信,舒晨把头点得象小j捣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赤着脚就下了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阿尔卑斯奶糖,献宝似的塞到舒畅手中。
舒畅眼眶一红。
她心情很不好时,就爱买包阿尔卑斯奶糖在嘴里嚼着。那种带有牛奶味的甘甜在口腔内融开,象丝一般光滑,慢慢淹没了心口的苦涩。
舒晨记得的事不多,这件事,舒晨却记得很深。
“我买的,买给唱唱的,唱唱喜欢吃,吃过后就会笑。”舒晨把嘴巴咧开,做出一个扩大的笑容。
舒畅把纸包撕开,扳出一粒,塞到舒晨的嘴巴里,自已也扳了一粒,兄妹俩夸张地对嚼着,把糖果咬得咯咯地响,然后一起放声大笑。
听着舒晨爽朗的笑声,舒畅觉得只要能把这笑声留住,做什么都值得。
“晨晨,知道吗,我今天哭了。”舒畅让舒晨躺下来,她依在他的旁边,低低说道。
舒晨紧张地侧过身,用手摸舒畅的脸,“唱唱,不哭,唱唱吃糖。”
“我在吃呢!”舒畅把舌头伸出来,让舒晨看到上面的糖粒,舒晨才又放心地躺回去。
“我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我是因为高兴。你看,人家家里都是一个孩子,都孤单呀,可是我多幸运,有晨晨给我做伴。”
舒晨呵呵地笑,把舒畅的手抓得紧紧的。
舒畅用小拇指勾起他的大拇指,“晨晨,我们约定,不管手术有多疼,你都要挺住,我不管心里面有多苦,也要忍着,好不好?”
耳边传来重重的鼾声,舒晨睡着了。
舒畅微笑地看看他,轻轻地下了床,替他掖好被角。舒晨怕黑,她给他留了一盏浅浅的小壁灯,这才走了出来。
爸爸出诊回来了,在院中听妈妈兴奋地说杨帆怎样怎样的通情达礼,他家唱唱真是没看走眼。
她听得心中涩涩的,自嘲地倾倾嘴角,转身进了自已的房间。
洗了澡,拍上爽肤水,然后打开笔记本,想看看《落日悲歌》的书稿。舒畅并不是读新闻的科班出身,她大学学的是水利工程设计,y差阳错做了个法治记者。这三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在报社站住了脚。她在省内得过二次新闻奖,在全国得过一次。一个记者,能出本书,也是对自已的一种证明,她格外珍惜这次机会。
书稿共分二十章,每一章一个案例,目前写好了十八章,还有两章就能完稿,采访的犯人也和劳改农场预约好了,明天去过后,就可以准备完稿。
这书出了,将有一大笔的稿费,在这个时候,等于是雪中送炭。
舒晨的医药费差不多凑齐了,有舒畅的嫁资,也有家中的积蓄,亲戚们借了些,舒祖康又用房子抵押借了点。
舒畅现在不担心钱,她担心手术后,舒晨会出现排斥反应。
还有杨帆,就这样让两人的感情画上句号,想着,舒畅心中就一阵阵地疼。
不分手,又能如何?
舒畅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再也无心把书看下去了。
又想到刚才爸妈的谈话,她咬了咬唇,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拿起一边的手机。
她直接按了重拨键,手机屏幕上跳出两个字――老公,一圈圈电波,象蝴蝶似的围着这两个字向外扩散着。
许久,电话才接通,先跃入耳中的是宛若流水般的钢琴声。
“唱唱,你改变想法了?”杨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质疑。
舒畅握着手机的手臂颤了颤,“杨帆,对不起……”
“呵,”杨帆不知是冷笑,还是嘲笑,嗓音很刺耳,“你晚上十一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一句对不起?我们之间,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了吗?唱唱,你让我心寒。”
泪,慢慢又涌满了眼眶。
她对他的爱没有一点背离,可是他们却越来越远了。
“你没其他的话,我挂了。”杨帆冷冷地说道。
“杨帆,别忙,”舒畅抹去泪,“我有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
“能不能在舒晨手术前,别让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不然,他们会垮的……”
杨帆没有说话,呼吸很重。
舒服忐忑不安地等着。
“杨帆,吓死我了,”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我以为你扔下我走了,这儿,我谁都不认识……”
女声娇嗔、脆嫩,听着极熟稔。
“我尽量吧!”杨帆匆匆挂上了电话。
舒畅慢慢放下手机,脑中象突然失了忆,一片空白。
第四章
夜里下起雨来,浠浠沥沥,在窗外滴了一夜。天亮之后,天空仍旧乌云压顶,雨丝下一阵,停一阵,像是一个妇人的哭泣―――稍有平复又被新的伤心得泪如雨下。
舒晨醒得很早,于芬帮他洗了脸,换了新衣,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坐在餐桌边等舒畅。
舒畅一夜没怎么睡好,不知做了个什么梦,醒来后,浑身象被坦克碾过,没一处完整的地方。抬手撑起,摸到枕头湿湿的。
洗漱好,坐在化妆镜前涂日霜,一拉抽屉,看到里面鳄鱼状的首饰盒,她怔了怔,拿出来,缓缓打开。
首饰盒里有一只戒指、一条项链、一根手链,都是黄金制作的,花式老旧,质地却非常纯真。这三样东西,价值不,但在杨帆家却代表着特别的意义。舒畅和杨帆登记后,罗玉琴才把这三件首饰拿给了舒畅,说是杨帆的乃乃给她的,她现在给舒畅,等舒畅生了儿子后,这首饰再给舒畅的媳妇。
严格来讲,舒畅只有使用权,并没有拥有权。舒畅当时想拒绝接受,因为她不能保证她一定能生个男孩,再说她暂时也不想生孩子。
杨帆悄悄捏了下她的手,“快谢谢妈妈!”
舒畅有个傻哥哥,罗玉琴担心杨帆以后的负担重,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杨帆差不多是三十六计都使出来了,罗玉琴也没点头。后来,罗玉琴不知从哪听到的,不久,舒家那条街,房地产公司要开发建高档住宅。舒畅家三百多个平方,估计能赔偿个几百万。罗玉琴一琢磨,才接受了舒畅。
罗玉琴心中的小算盘,舒畅当然不清楚。得知罗玉琴不再阻拦她和杨帆一起,心里面长吁了一口气。
“这是妈妈的心意,接呀!”杨帆见她仍在迟疑,又推了一把。
舒畅这才双手接过罗玉琴手中的首饰。
回来的路上,舒畅对杨帆说:“这首饰,我怎么可能戴,还是放在妈妈身边比较好!”
“小傻瓜,戴不戴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它的意义,说明我妈妈已经把你当媳妇待了。”
舒畅撇下嘴,没再说什么,带回来后,就一直塞在抽屉中。
昨天晚上,罗玉琴特地提到这首饰,嘴上说是不要了。舒畅知道那是反话,她之所以说出来,就是提醒舒畅的。
舒畅不伤心这几件首饰,只是为罗玉琴的话弄得有点心酸。
平静了下心情,舒畅才走出房间。
雨仍在下,舒畅看了看天,她让爸妈呆家里,她陪舒晨去医院。爸妈都是六十多岁的人,应该安享晚年了,现在却还在为儿女c心,想起来就不忍。
舒晨今天不是做透析,而是做一个特殊性的检查,据说由于费用的问题,全院的病人每周只集中做一次。舒畅去划价,这一个检查便是二千四,舒畅握钱的手抖了一下。
检查完,她又领着舒晨去见主治医生吴医生。吴医生看了检查单,眉头慢慢蹙起来。
他没让舒晨回避,反正舒晨什么也听不懂。
“舒记者,你哥这病不能再拖了,我今天再催下台湾那边。”
“很严重?”舒畅有点急。
吴医生抬起头,瞧了瞧傻傻笑着的舒晨,“其实我并不赞成你哥哥做手术,肾源的价格又涨了。”
“但是做手术,就会有痊愈的希望,是不是?”舒畅握着舒晨的手。
吴医生叹气,“没有一个医生敢做百分百的保证。”
舒畅笑了笑,“不要保证,只要有希望就好。吴医生,有消息你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我哥要住进医院里吗?”
“最好是住进来,以便于观查。”
舒畅为舒晨办了住院手续,通知爸妈带点日用品过来。舒晨这一年多,在医院呆久了,也不吵闹,乖乖地听从护士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