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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六章错了(2 / 2)

况寒臣脸颊很疼。


可再疼,也比不过心上的疼。


他苦笑。


是啊,他不配。


他怎么配?


他是出生低贱的私生子,从没人教懂他什么善恶,什么是对错,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他生来卑贱,注定下劣,一辈子只能靠着坑蒙拐骗,在俗世的泥泞尘土里挣扎。


而楚若婷不同。


她也有悲惨的遭遇,可她仍留有底线,她不会将自己的痛苦加诸在旁人身上。


她是盈盈光,是簇簇火,是他这只飞蛾拼尽全力也不能追逐到的温暖炽热。


毒姥心头惊愕。


她没想到楚若婷和宋据不是有旧情,而是有旧仇。


可她还是不死心。


毒姥干脆将荆陌也拖下水,尖利道:“荆陌和宋据相熟,怎知荆陌没有参与其中?”


赫连幽痕不在乎楚若婷跟况寒臣的恩怨,也不在乎到底是谁放走了那些蝼蚁。他头痛症愈发严重,听他们闹闹哄哄心烦意乱,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他看向楚若婷,音色如霜,不带一丝起伏,“荆陌宋据,你选一个。”


反正要留一个承担罪责。


楚若婷忽地怔了怔。


她清晰听见胸膛里咚咚咚的心跳声。


这时候向魔君求情还有转圜余地吗?


没有了。


早在魔君动杀念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恃宠的机会了。


再者,她心底对况寒臣……仍有恨。


她才不要怜悯他,才不要为他冒险!


楚若婷缓缓走向前,施法扯开荆陌身上的蛇英藤,仰起头,朝赫连幽痕微微一笑:“魔君,我当然选荆陌。”


况寒臣神色惨然,像失了魂。


让楚若婷在荆陌和他之间做选择,结果根本毋庸置疑。


可为什么,他还隐约抱有期待,希望她想想他,从她口中说出到自己的名字?


魔怔了吧。


况寒臣强颜欢笑。


哪怕奇迹出现,楚若婷真选择了他,又有什么用呢?他早就做好了决定,将一切扛下,为楚若婷着想,也为荆陌那个大傻子着想。


荆陌是他唯一的朋友,楚若婷是他心爱之人。


为他们而死,好像比其他死法更划算。


楚若婷将荆陌护在身后,与况寒臣相距两步,却犹如隔着鸿沟天堑。


她不动心。他爱不到。


楚若婷漠视他苍白清艳的脸庞,又想起了那张额留胎记的容颜。他是当年风流奸佞的况寒臣,也是如今卑微拘谨的宋据。十年前的往事与现世来回穿插,纷纷扰扰,林林总总填满她的脑海。


“要怎样,你才肯喜欢我?”


“圣女,你把我当朋友吗?”


“我在这里给你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


“……”


楚若婷甩开脑海里的声音,她眸光闪烁,定定锁住况寒臣的双眼。


殿上静谧无声,气氛却如刀光剑影。


赫连幽痕显然厌倦了。


他眉间皱起山川,摩挲着指腹,微微抬手,刚要施展法力,楚若婷却比他动作更快一步。


她祭出一柄湛青长剑,冷厉道:“无念宫规矩,不能忤逆、不能欺瞒、不能背叛!你却敢私放俘虏,知错犯错,罪无可赦……死不足惜!”


话音甫落,银光乍现,剑刃已然没入况寒臣胸膛。


“噗嗤——”


长剑削铁如泥,穿透血肉骨骼,从后背刺出长长一截。


谁也没料到这幕,四下皆寂。


况寒臣不可置信地低头,震惊的视线落在叁指宽的剑刃上。剑刃冰凉彻骨,刃上还开了十字槽,捅破他的心脏,鲜血浸透衣裳,顺着剑刃滴滴答答流淌,在光洁的地砖上聚成一汪深红血泊。


“楚楚!”荆陌跑上前,看了看况寒臣,又看向楚若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发颤,“楚楚!你……你怎么能……”


他想帮况寒臣止血,楚若婷却大吼一声,“走开!”


荆陌从没见过这样的楚楚。


他定住不动。


楚若婷凝视着况寒臣毫无血色的脸,心里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况寒臣是她的仇人!这辈子是,上辈子也是!


她恨他。


不能怜悯他。


——绝不能!


似乎为了坚定信念,楚若婷咬紧牙关,握住剑柄,一用力,剑刃往血肉里深送了两寸,字字诛心,“况寒臣,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我、算计我、欺负我!我说过,我这个人……很记仇的!”


锋利的剑刃割断了蛇英藤,割烂了四分五裂的心。


况寒臣身上一松,“咚”的一声,不受控制地跪在她面前。


他面如金纸,颤巍巍地抬起双手,扶上剑刃。


手掌里的血和心上的血交融在一起,烈如朝霞,殷红刺目。


明知会死,可没想到是她亲自动手。这一刻到来,他终究忍不住满腹委屈。


况寒臣迤逦的眼尾浸出湿润热泪,伤心哽咽道:“楚若婷,是你……先骗我的……”


明明就是她,先来虞城骗他的骨牌。


最开始,他都不知道她是谁。


诚然,上辈子他骗走了她的苍云鞭。


可他根本不认识上辈子那个人。


若可以,他宁愿亲手把上辈子骗她鞭子的况寒臣杀死,也不要她这一辈子主动来撩他心弦。


这句话似是而非,但楚若婷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须话说太满,两人间总有一种默契。


她心头生出一股悲哀无奈,仿佛被命运嘲弄。


喜欢与被喜欢,本身没有错。


错就错在喜欢上了不对的人。


况寒臣不该喜欢她,她也注定不能对他喜欢。


他上辈子先骗她,这辈子她又先骗了他。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不是所有的错都会被谅解,也不是所有做错的事情可以重新来过,他与她,分什么上辈子这辈子,寻什么因什么果呢?


楚若婷闭上眼帘,心中明了。


她努力绷紧住脸,一用力,又将剑刺进去半寸。


再次睁开布满血丝的眼,鼻尖微酸,唇边肌肉轻挛,狠声质问:“况寒臣!你算计我,捉弄我,错了没有?”


况寒臣心仿佛被剑劈了个口子,呼呼灌入冷风。


他悲凉地跪在地上,嘴里不断地流出血,“……错了。”


“你欺我,辱我,错了没有?”


“……错了。”


“你骗我,瞒我,错了没有?!”


“错了。都错了。”


或许是太痛太痛,况寒臣终是忍不住,溢满眼眶的热泪,啪嗒滴落在剑刃上。


身体虚弱,神智涣散,耳畔又响起当年鹂娘临死前揪着他衣襟,撕心裂肺说过的那番话。


“寒臣,听娘一句话,这一辈子,都不要再相信别人了。”


“哪怕你骗尽天下人,也千万不要再被别人骗!”


“否则,下场就是娘这样。”


“……”


果然一语成谶。


看看,看看,他只是被骗了一张骨牌,便成了今日这利剑穿胸的下场。


可他忽然也就懂了。


为什么娘会变成那副模样。


原来爱上一个人,就像中了蛊、失了智、蒙了眼,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他甚至希望楚若婷能多骗骗他,早骗骗他。


他这辈子没感受过什么温暖,十年前在那家客栈里,她对他早出晚归佯装出来的温柔小意,他真的喜欢;也喜欢默默待在她身边,再孤寂,也不觉冷。


况寒臣双膝跪地,手紧紧握住剑刃,望着她笑了起来,眸中水光潋滟。


他用尽全力,说出深藏在心底的由衷之言:“楚若婷,我以后不骗你了。”


“下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我还是在虞城……那间破庙等你。”


“你拿鞭子来找我,叩门的时候,叩叁下……我知道是你,就不会……再骗你了。”


“又或者,我运气好……投户好人家,不求泼天富贵,但求清白和睦。然后,我来青剑宗找你……”


况寒臣还想继续说,可血快流干了,被毒坏的喉咙沙哑刺痛,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多话未能尽诉,也再没有机会。


他残破的身躯,杂乱的人生,全都终止于一剑之下。


楚若婷微微高抬起下颌,脸色如玉阶雪白,愈发衬得眼眶绯红,没有表情。


她冷冷地抽回长剑,血花溅出一蓬,几滴溅上她淡漠眉间。


烫得她眨了眨眼。


况寒臣重重栽在玉阶上,了无生息。


一如死在这里的映秋和玉郎。


深绛醒目的血,沿着玉阶缓缓往下汩汩流淌,像一条细流,不会枯竭。


毒姥上前仔细探过了况寒臣的鼻息,看向楚若婷,幽幽叹道:“圣女好狠的心,枉宋据对你一片痴情,你举剑就杀,连人魂都给劈没了,这是要他永不超生啊。”


楚若婷握着滴血的剑,指尖发颤,沉默不语。


荆陌跪在况寒臣的尸首旁,怔怔流下眼泪。


他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宋据,会讲故事解连环,每天潇洒闲适地躺在屋顶上,说什么天很近,酒很苦的傻话了。


赫连幽痕对人生死毫不在意。


他脸色比暴雨将至的乌云还要阴沉,双目盯紧楚若婷的脸,又紧盯她手中的剑。


那柄剑细而长,锋利的剑尖上还悬着一滴未落的血珠。


许久,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往座椅上一靠,疲倦地阖上双目,轻挥了挥手,“扔去葬尸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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