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罗拉的眉毛往中间皱起,凤眼中浮起了愠色,一直担心着薇薇安,她竟然忘记了自己的样子也是很招人的,芙罗拉翻身下马,站在马身侧后,又抱下了薇薇安,只想等着这一车队完全过去,她们再上路。她的想法是好的,可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预测。
马车主人似乎吩咐了什么话,车队在芙罗拉三人旁缓缓停住,然后车窗的帘子被一只手揭开一个角,露出里面的主人的下巴和绣花的高领。随后车帘放下,从后面的马车内跳下一名头戴礼帽,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男子凑到车窗前,侧耳倾听,不时点头,然后向盖尔这边走来。
男子走到盖尔面前,脱下礼帽放在胸前微微弓身,他的头发梳理得十分油亮光滑,一股浓重的发油味,令薇薇安鼻子发痒直想打喷嚏。
盖尔令剑锋侧开朝向一边,对男子回了一个武士礼,便等着对方道出来意。
“尊敬的武者,您知道现在情况还是很危急,鄙人就不多寒暄了,冒昧之处还请您不要介意。”男子口中虽然说着失礼,但是他的礼节一点也没有少,盖尔身为四级剑士,又跟随在霍尔公爵身边,早就习惯了别人礼貌的对待,因此对这人的印象倒是不坏。
男子继续说道:“我的主人想邀请您一同上路,您看,您还带有女眷, 跟我们一起上路显然是很明智的选择。我想您的路线也是先去多玛城落脚,如果您愿意,我的主人会重重酬谢您的。”
中年男子之所以对盖尔毕恭毕敬,全是因为他会斗气的缘故,亚法大陆的剑士很多,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会斗气的剑士,无论他的剑技有多高,都统统称为初级剑士,连一级也算不上。车队所雇用的那一群佣兵,连一个会斗气的人都没有。
斗气这一门槛,会与不会,实力上的差别如同天上地下,斗气武者虽然没有魔法师那么稀少,但大多被贵族或jūn_duì 招揽,或潜心武学避世修炼,能在大路上遇到一位斗气武者,竟让车队的主人惊喜之余起了招揽之心,就算是一同行至多玛,这一路上的战斗力就有了质的飞跃,临时找的这群佣兵,只能算是乌合之众,如果遇到了危险,只怕会溃不成军。
“这位夫人是我的主人,我只是个下仆。”盖尔说,他早就看出了芙罗拉与薇薇安已经疲倦不堪,她们实在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筋骨。
中年男子的确是放低了姿态,诚心地邀请盖尔,在他眼中,武士的主人虽然是个柔弱不堪的女子,身上穿着之物也是很粗劣的麻布罩裙,但他还是赶上前几步,虚托起芙罗拉的手,做了一个对待贵族女子的吻手礼。
“呵呵,您可搞错了,我并不是贵族。”芙罗拉淡淡笑道,失去了贵族身份的最初,她是曾有过失落与不甘,以及愤怒,可是经过了修道院这三年多的磨砺,芙罗拉早就看淡了一切,只想着找回两个儿子,再好好地带着薇薇安生活。
“我相信像您这么美丽的夫人,是当得起贵族礼仪的。”中年男子语气不疾不徐的恭维着,只是他的额头在凉风中已经见了汗,此处依然是险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遇到魔族的攻击,男子维持着笑容,心中却已经焦急万分。
“夫人,上来一起走吧,也好有个伴。”马车的车窗又被揭开,透出里面的微光,在这寒冷的荒郊野外,车厢里那一点橘红灯光很是诱人,这个声音听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语气稳重淳厚,令人一听就产生了一种信赖之感。
“既然如此,我们就失礼了。”芙罗拉终于暂时放下了戒备,她感觉很不好,鼻塞头疼,确实是迫切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休息,更别提薇薇安一脸的渴望。
“武者先生也上来吧,逃难途中实在顾不上那么多虚礼。”妇人接着邀请道,按理说陌生男性是不能与女眷同车,但妇人这一邀请无疑是极聪明体贴的,盖尔当然不会放心芙罗拉与薇薇安单独待在陌生人的车厢里,她主动邀请,倒给了对方一个极好的印象。
“谢谢夫人,我就和车夫一起坐。”盖尔将剑挎在腰间,将老马的缰绳绑在车辕后,利索的跳上了车,坐在戴着厚帽的车夫旁边。
中年男子松了一口气,队伍有了斗气武者的加入,他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男子吩咐了几句,回到自己的车里,车队便又开始前进。
薇薇安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被冷风吹得僵硬冰冷的脚,现在正放在烧着小木炭球的脚炉上,她身下的坐垫柔软厚实,再披上马车主人特意借给她们的厚厚毛毯,全身终于慢慢的暖和了过来,身体一暖和,紧绷的神经也就跟着放松,此刻她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疲倦,已经到了一闭眼就会睡过去的程度。
马车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她正在让贴身侍女给芙罗拉找些伤寒药,准备用车上的木炭炉给她弄点药吃,芙罗拉当然是连声道谢。妇人姓朱利安,据说是路过边城要回多玛的娘家,也幸好她还没来得及进城,才躲过了这一劫。
“朱利安夫人,真是太感谢您了。”芙罗拉接过熬煮得浓浓的汤药,微笑着道谢。
“别客气,谁没有个遇到难事的时候?我也是指望着武者先生保护的。”朱利安和蔼笑道,又打开了一个正正方方的蓝色小珐琅盒子,里面有一块块精致的糕点,她把盒子塞到薇薇安手里,让她动手吃,不要拘束。
“谢谢夫人。”薇薇安道谢过后,也无心去欣赏珐琅盒子上细腻脂滑的小巧花朵,立刻捡了一块,塞进嘴里就吃起来,她实在已经饿极了。
点心很好吃,味道有点像地球的绿豆糕,可是它是淡紫色的,又没有那么甜腻,入口即化,香气怡人。
“夫人这个药,最好空腹喝,待会再吃点好消化的点心吧。”朱利安夫人见薇薇安吃的香甜,也十分高兴,又向芙罗拉嘱咐了一句。
“实在感激不尽。” 芙罗拉说,然后小口小口的喝着烫烫的药。
朱利安又忙忙地吩咐侍女给了盖尔一份毛毯和食水,这才安顿了下来,三个女人,一个小女孩,就待在这个温暖的小车厢里,准备度过漫漫寒夜。
“夫人是从边城逃出来的吗?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了,真是可怕。”朱利安夫人盖着毛毯,心有余悸的说着。
“是的,我们能够逃出实在是我叔叔的功劳。”芙罗拉慢慢咬着一块淡紫色糕点,她的左手摊开托在下面,以免残渣掉到毛毯上。
“叔叔?可是那位先生自称是您的下仆?”
“不瞒您说,我其实是姓菲尔德。”芙罗拉将吃了一半的糕点放在手心,低声说道。
“菲尔德?神啊,您该不会是说…那个菲尔德?”朱利安夫人显然吃了一惊,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就是那个菲尔德。”芙罗拉苦笑。
“难怪,难怪。”朱利安夫人自言自语,她早就看出芙罗拉行为举止皆是贵族风范,哪里像是一个平民女子。
“因此,我现在的身份,并不能拥有斗气武者当下仆,再说,我一直是将叔叔当作长辈看待。”芙罗拉笑道。
“唉,这种事情,历史上也是不缺的。”朱利安夫人叹息道。“说起来我在比勒利亚,也参加过关于菲尔德家族的拍卖会。”
拍卖会三个字,让芙罗拉心中异常难过,她伸出一只手,抚摸了几下薇薇安的头发,小女孩正眨着眼睛,努力保持清醒听着她们的谈话。
“新国王也做得太绝情了,菲尔德大公可是老国王的好友,还是世代承继的爵位!”侍女咕哝了一句,声音虽小,在马车里却异常清晰。
“玛丽!说话要谨慎!”朱利安怒道,“国王也是由着你妄议的?”
听到主人训斥,侍女垂下了头去,摆弄着毛毯上的毛边。
“菲尔德夫人,我这个侍女太受宠,未免有点得意忘形,您看,她说话真是……”朱利安夫人寻找着措词解释道。
她没有丈夫,是不能被称为夫人的,芙罗拉也没有心情去纠正朱利安的称呼,她勉强笑着劝了几句,几人一时便不再说话,只是朱利安对待芙罗拉的态度更加多了一分同情与恭敬。
菲尔德公爵虽然以铁血无情闻名,但在普通民众中的口碑却是极好的,也难怪一个小小的贴身侍女,会口出义愤之言,为菲尔德家族感到不平了。
“夫人,从之前开始就好香哦。”侍女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说道。
“是呀,菲尔德夫人用的什么香粉,真不错。”朱利安夫人赞叹道。
车厢中的确有种淡淡的清香,又不像是花香,也不是普通的熏香,连见多识广的朱利安夫人竟然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香味。
“是我一个相熟的朋友做的,她没有逃出来,只怕是已经……”芙罗拉扯了一个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料,她从来不肯说的。”
“香粉的配方,的确是独家秘方呀。”朱利安夫人闭着眼睛,又深呼吸了几下。“若隐若现的,自然清新,真是好闻,可惜啊可惜,要不然我倒想认识一下做这香粉的人呢!您别在意,我本来就是生意人。”
“怎么会呢,真是很可惜。”芙罗拉遗憾地摇了摇头,她偏头看了看薇薇安,没有了那种压住她肤色与身上清香之气的辛味药水,薇薇安易了容也不一定安全。
薇薇安已经抱着毛毯睡得人事不醒,她还孩子气的抱着那个小珐琅盒子,让侍女忍不住偷笑,其实她哪里是因为贪吃,完全是珐琅盒子上的小花朵太可爱,她才看着看着睡着的。
黯淡的星光下,佣兵们的火把为车队照亮了道路,他们同难民们一起向着多玛前行,人们虽然疲惫不堪,但是想着到了多玛就彻底安全,也就生出了无穷的毅力继续走下去。
多玛并不是离边城最近的所在,但是难民们都无视了途经的其他城市,魔族是不敢贸然攻入多玛的,这所城市繁华不逊于首都,亚法大陆仅有的四座魔武学院中,最负盛名的众神之光魔武学院,就位于多玛。
“喝了这道药,您就睡吧,多盖一层毯子,明天早上应该就会舒服多了。”朱利安夫人让侍女伺候着芙罗拉喝下了另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又将自己的靠垫递了一个过去,芙罗拉接过垫在脖后,她长出一口气,其实现在她已经感觉舒服多了。
“这么说,夫人您是去多玛看望儿子的?”芙罗拉见朱利安夫人还没有什么睡意,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轻声聊天。
“是啊。”提到儿子,朱利安夫人笑逐颜开,“我的儿子已经二年级了,两年没看到他,我真是挺想念他的。”
注意到芙罗拉的疲色,朱利安夫人又道:“霍尔夫人,您还生着病,好好休息吧。”
芙罗拉点点头,裹了裹身上的毛毯,闭上眼睛便沉入了梦乡。侍女给木炭炉加了四五块炭火,热了点汤与朱利安夫人喝下,主仆两人才靠在一起睡了。
no。6 多玛
多玛是一座极雄伟的城市,厚重且具有历史感的城墙用巨大的青色岩石堆砌而成,城墙中间钢铁镶嵌的沉重木门牢牢紧闭着,两侧稍小的铁门敞开着,分别有两队卫兵安排难民们有条不紊地进城。
薇薇安醒来之前,车队就已经排上了队,这会已经离城门很近了,她趴在窗户边,将窗帘揭开一条缝,高耸入云的城墙初一入目就给了她一种极大的压迫感,震得她说不出话来,虽然在地球的时候她并没有去过西方国家旅游,但是从电视上也看过不少西方建筑,薇薇安从未见过这么巨大壮观的城墙,一时间竟然微微张开小嘴看得呆住。
她是在和平的环境中长大的,毕竟没有经历过战乱与血腥,薇薇安只知道无边无际的墙体像是梦中的奇迹,童话中的才存在的东西,缺少阅历的她又怎么能联想到这雄壮的建筑体正是亚法大陆杀戮不断,野蛮文明的象征之一。
这还只是城墙,城墙里面的城市,又会是怎样壮观呢?薇薇安心中隐隐激动兴奋。
进入城市以后,一行人并没有去拿卫兵们发放的难民身份证,用那绿色的证件可以去多玛城主与众神之光联合安排的难民营居住,还能每日领取免费的食物,难怪大家都往多玛跑,原来多玛可以让他们得到安全的居所,温饱还能得到保证,薇薇安伸长脖子,打量着一个难民手中端的泡在菜汤里的面包。
佣兵们领了报酬就四散而去,或喝酒或寻欢,芙罗拉她们随着车队继续向内城行去。
尖顶与圆顶建筑比比皆是,在清晨的薄雾中呈黑蓝色,粗圆而雕刻精细的石柱支撑着高大的建筑,地面上的石板铺得又宽又平,行走在这些建筑群中,使人产生一种自身很渺小的感觉,车队继续慢慢行走着,进入内城居民区后,难民已经少了很多,居民们开了炉灶正在准备早餐,处处炊烟袅袅,小小的石制与木质房屋,精致的阳台花园,竟然与多玛特有的雄壮建筑结合得天衣无缝,毫不突兀。
薇薇安一路走一路看,没过一会儿,车队就停在了一座中等大小的庭院前,院落不大,但透过雕花黑铁门远远望去,那三层的大房子却建得极为结实,深黄色的楼体上一侧爬满了绿藤,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人过来打理了。
朱利安夫人介绍说这是她之前买下的房子,因为儿子来了众神之光,她也准备着将自己的家业逐渐搬来多玛,现在战争一起,多玛的房价更是昂贵,她叹息当初应该连旁边的庄园也买下,现在至少能翻个对番。
芙罗拉婉拒了朱利安夫人的极力挽留,朱利安夫人见她去意坚决,也不便劝说,她吩咐管家留下一架马车,以及一匹壮马,这次无论芙罗拉怎么推辞也没用,只好连声道谢,收下了夫人的好意。
侍女嘻嘻笑着,拿了之前那个珐琅盒子塞在薇薇安的怀里,盒子沉甸甸的,显然装满了好吃的点心,薇薇安脸一红,虽然被当作小孩子对待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对这个伶俐的侍女她的确很有好感。见芙罗拉点了点头,薇薇安规规矩矩的道谢后,也收下了盒子。
“妈妈!你看!”离开了朱利安家一段路后,一直安静看着车窗外景色的薇薇安突然惊叫,并拽了拽芙罗拉的衣服。
芙罗拉偏过头看了看薇薇安手指的方向,那是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黑点在金色晨曦中低空滑行,越来越近,瞬间已经可以看清它伸展数十米的黑金色羽翼,以及四肢尖端锋利冷酷如钢铁一般的弯曲利爪,这只从未见过的动物翱翔在空中,鹰喙微开,从它的口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狮尾随意摇晃。突然它身子一偏,远远地往城内某个地方降落,只是短短的惊鸿一瞥,薇薇安却看到那动物背上分明有一个身披红色披风的人坐着,那披风在狂风中飞扬的样子令她印象深刻。
“是狮鹫骑士。”芙罗拉解释道,同时心中也是一酸,薇薇安跟了自己这些年,根本没有享过多少福,修道院中更是没有让她上学的地方,全靠自己教她认了字,至于魔兽图鉴那种昂贵的教科书,芙罗拉实在没有办法给她找来。
“多玛是魔法与剑的城市,有狮鹫兽也不奇怪,那骑士可能是众神之光的学生。”芙罗拉继续说道,“等到了外公家,妈妈给你找一本魔兽图鉴。”
狮鹫!地球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努力压抑着的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她薇薇安有没有能进入众神之光的一天呢?薇薇安眼中的好奇与羡慕当然被芙罗拉发现,要读书上学,以薇薇安现在的平民身份并不算太难,但是要进入众神之光,恐怕就难如登天!
“说起这个,瑟琳娜小小姐快要就读众神之光了。”盖尔呵呵笑着,他轻松的挥舞着马鞭,进入城市以后,他一直运起的斗气也收了起来,多玛作为人类第一堡垒,总是能让人感觉到莫名的安全感。
“瑟琳娜?”芙罗拉问道,“是乔恩大哥的次女吗?”
“是的,瑟琳娜小小姐上个月满了十五岁,菲尔德大人给她买了魔晶球,虽然小小姐没有魔法天赋,斗气方面可很有点了不起!”盖尔呵呵笑着,“才十五岁,瑟琳娜小小姐就已经有一级斗者的水平了,小小姐是天才斗者!”
“父亲一定很高兴,家族后继有人,是比任何事都令人高兴的。”芙罗拉也笑着点头,看来家里的状况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悲惨,至少父亲还能买得起那昂贵无比的魔晶球。
“小小姐这样的水平,已经被众神之光的斗气学院免掉学费接纳了。”盖尔又说道,“薇薇安小小姐,也要加油呀!”
这句话只是礼貌性的勉励而已,芙罗拉与盖尔都非常清楚,薇薇安那种天生纤细的骨骼,柔弱不堪的体质根本不可能学习斗气,芙罗拉看着薇薇安在盖尔鼓励话语下闪闪发亮的眼睛,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却是微笑。
“薇薇安也会有出息的。”她说。
芙罗拉心里闷闷的,她是真心为着侄女瑟琳娜高兴,可是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克雷迪尔和安迪亚斯,却不知道身在何方!
五十四岁的霍尔?菲尔德原本拥有一个非常冗长的名字,中间并不缺乏代表贵族的冯,以及更多历代族长的名字,但是现在他只是个简单的菲尔德,那些纷繁复杂,代表着历代荣耀,贵族身份的中间名,已经随着公爵的身份一起失去。
头发花白,已经面露老态的霍尔,手持长剑站在台阶上,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