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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部分(2 / 2)

槿汐缓缓拨开我的手,神s已经如常般镇定了,她道:“这条路奴婢已经想的十分明白了,娘子再劝也是无用。槿汐身为奴婢,本是卑贱不得自由之身,如今就当求娘子给奴婢一个自己做主的机会吧。至于以后……不赌如何知道。万一幸运,李长就是奴婢终身的依靠了。”


月s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槿汐脸上,她的容s白得几乎如透明一般,一点血s也没有。她缓缓站起身子,轻轻拂一拂裙上的灰尘,转身向外走去。


我惊呼道:“槿汐,你去哪里……”


槿汐转身微微一笑:“李长在宫外有座外宅,奴婢知道在哪里,也有把握能见到他。”


我清楚她这一去意味着什么,苦劝道:“槿汐,你实在不必这样为我。咱们总还有别的法子,是不是?”


槿汐只是一味浅浅的笑,“娘子回宫本就对李长无害,若得宠,更是对他有益,再加上奴婢,娘子放心就是了。”她拨开我拉着她的手,轻轻道:“娘子说自己是一己之身,没有什么不可抛弃。那么奴婢早就是一己之身,更没有什么可以害怕。”


她再不理会我,慢慢走到屋外。月s如惨白的一张圆脸,幽幽四散着幽暗惨淡的光芒。屋外群山如无数鬼魅怪异地耸着的肩,让人心下凄惶不已。


我第一次发现,槿汐平和温顺的面容下有那么深刻的忧伤与哀戚。她缓缓离去,一步步走得极稳当,黯淡月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那么漆黑的影子,牢牢刻在了我心上。


注释:


(1)、对食:原义是搭伙共食。指宫女与宫女之间,或太监与宫女之间结为“夫妇”,搭伙共食


二、忧来思君不敢忘


长夜,就在这样的焦灼与无奈中度过。槿汐在天明时分归来,她的神s苍白,一点笑容仿佛是尘埃里开出来的沾染着风尘的花朵,轻轻道:“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妥了,娘子放心。”


我心慌意乱地扶住她,“我让浣碧下了j汤面,你先热热的吃一些。”


槿汐的笑容实在微弱,“今晚入夜时分李长会亲自来拜访,娘子且好好想要怎么说吧。”


我含泪道:“我知道,你且去休息吧。天都亮了。”


槿汐疲倦地笑一笑,“奴婢想去眠一眠。”


我忍着泪意,柔声道:“好。你去吧。”


眼见槿汐睡下,我睡意全无,只斜靠在床上,默默无语。浣碧心疼道:“小姐为槿汐担心了一夜,也该睡了。”她局促地扭着衣角,脸s红了又青,“小姐方才觉着了吗?槿汐仿佛很难过呢。”


我忙按住浣碧的手,道:“昨晚的事不要再提,免得槿汐伤心难堪。”


浣碧微微红了眼圈,低声道:“晚上李长过来,只怕槿汐难堪。”


我怅然想起的,是槿汐昨夜离开前哀戚而决绝的面容,她的“一己之身”又是为何呢?槿汐的故事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也不会轻易提起,各人都有各人的往事啊!


是夜亥时,李长如期而至。他一见我便已行礼如仪,“奴才给娘娘请安。”


我扬手请他起来,又叫浣碧看茶,苦笑道:“我早已经不是娘娘了,李公公这样说是取笑我么?”


李长胸有成竹,“奴才这么称呼娘娘必定是有奴才的缘故,也是提前恭贺娘娘。”


我端详他,“公公这话我就不懂了。”


李长眼珠一转,道:“槿汐昨r来找奴才虽没有说什么,但奴才也隐约猜到一些。今r见娘娘虽居禅房却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奴才就更有数了。”


果然是个人精!我笑意渐深,道:“公公此来又是为何呢?”


李长道:“奴才是来恭贺娘娘心愿必可达成。”


“公公何出此言?”


“奴才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想些什么也能揣测几分。当年皇上盛宠与娘娘容貌相似的傅婕妤……”


我打断李长,微微眯了眼道:“傅婕妤是与我容貌相似呢还是别人,李公公可不要糊弄我。”


“奴才不敢”,他躬身道:“傅婕妤死后皇上为什么连一句叹息都没有,就像没事人似的。傅婕妤貌似那一位与娘娘,皇上初得之时宠得无法无天。然而也 因傅婕妤之死,奴才始知娘娘在皇上心中之重。”他的目光微微一沉,道:“娘娘可知道皇上为什么会沉迷于五石散,娘娘又可知道皇上和傅婕妤服食了五石散后抱 着傅婕妤的时候喊的是谁是名字?娘娘又可知道,皇上病重昏迷的时候除了呼唤过纯元皇后之外还喊了谁?”


李长的一连串发问,我未必不晓得是指谁,然而暗暗忖度:我在玄凌心里,竟有这样的分量么?我是不相信的。李长这样说,未必没有他的私心在里头想讨好我。何况做人圆滑,本就是内监们谋生的本事。


“若不是心志薄弱,以皇上的修养、自幼的庭训又怎会沾染五石散这样的东西。纵然傅婕妤要以此固宠,皇上也不致于被迷惑。”李长低眉敛容,“当年若非娘娘不肯向皇上低头,皇上怎么会舍得要娘娘出宫,如今也总在昭仪一位了……”


我森森打断,齿间迸出的语句清凌如碎冰,“从前的事,不必再提了。”


李长微微蹙眉,看向我道:“娘娘的意思……”


我知道他疑心了,亦晓得自己失了分寸,忙转了愁困的神s,“总是我当年太过任x,然而我家中得罪,我又有何面目再侍奉皇上。离宫这几年,我亦十分想念皇上。种种情由,还请李公公代为转圜。”


李长觑着眼叹气道:“奴才也看出来了。娘娘当年是奉旨去甘露寺修行,如今却在这里,槿汐告诉奴才是因为娘子得了病才搬离到这里。其实奴才也明白,必定是甘露寺的姑子们叫娘子受了不少委屈。这里虽然清净,可到底是荒山野岭的,娘娘受苦了。”


李长叹了口气道:“年前半个月的时候,皇上纳了名御苑中驯兽的女子为宫嫔,虽然按宫女晋封的例子一开始只封了更衣,可两个月来也已经成了选侍。位 份其实倒也不要紧,顶了天也是只能封到嫔位的。只是驯兽女身份何等卑微,如何能侍奉天子?为了这件事,太后也劝了好几回了,皇上只不听劝,对那女子颇为宠 幸。或许娘子与皇上相见之后,皇上也会稍稍收敛一些。”


我简直闻所未闻,吃惊道:“那女子果真是驯兽的?”


李长忧心道:“驯兽女叶氏,原本是御苑里驯虎的女子,整r与豺狼虎豹为伍,孤野不驯,可皇上偏偏喜欢她。”


我只能笑,“皇上眼光独到。”


李长愁眉不展,焦心道:“五石散的事还可以说是傅婕妤引诱,可这位叶选侍得宠……太后病得厉害无力去管,只能吩咐了敬事房不许叶氏有孕。”李长长长地叹息了一句,“奴才眼瞧着,皇上是想着娘娘的,娘娘也是孤苦,不如……”他拿眼瞧着我,只等我自己开口。


我怅然叹息了一句,仿佛无尽的委屈、伤心、孤清与伤情都叹了进去,良久方道:“我纵然不舍,只是还有何面目再见皇上呢?公公说起皇上的情意,更叫我无地自容,原先想见一见皇上的念头都不敢有了。”


李长唇角微动,道:“奴才虽然旁观,却也清楚。娘娘当年是受足了委屈的,胧月帝姬生下来前娘娘过得多苦,只是皇上也有皇上的不得已啊。”李长低头 片刻,笑道:“其实娘娘想见一见皇上也不是不能,前两r正说起正月里要进香的事,从前皇上都在通明殿里了此仪式的,今年奴才就尽力一劝请皇上到甘露寺进香 吧。”


我用绢子点一点眼角,唏嘘道:“难为公公,只是这事不容易办,叫公公十分费心。”


李长夹一夹眼睛,笑道:“且容奴才想想法子,未必十分艰难。”


我半是感谢半是叹息,“李公公,眼下我真不晓得该如何回报你这片心。”


李长笑得气定神闲,“奴才是帮娘娘,也是帮奴才自己。虽然娘娘现在身在宫外——说句实话,当时娘娘若不自请离宫谁也不能把娘娘从皇上身边赶走——娘娘又怎会是池中物呢。”说罢叩一叩首,道:“天s晚了,娘娘早点歇息吧。有什么消息奴才会着人来报。”


我“嗯”了一声,道:“浣碧去送一送吧。”


槿汐前走两步,轻声道:“浣碧姑娘服侍娘子吧。奴婢正要出去掌灯,就由奴婢送公公出去吧。”


李长微微一笑,向槿汐道:“外头天那么黑,我自己下去就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塞进她手里,“这个你先用着。过两r我着人送些料子来,你身上的衣裳都是前几年的样子了。”


次r傍晚时分便有人来,槿汐道:“是李长私宅里的总管。”


那人打扮得利索,磕头道:“公公叫奴才说给娘子,后r正午,有龙引甘露的吉兆,娘子若有心,可以盛装去看。”说罢又指着桌上的几件华衣首饰道:“这些是公公叫奴才带来给娘子的。”


那人走后,我随意翻一翻桌上的衣衫,只上面几件珍珠纹花的衣衫是按着我的尺寸做的。我招手让槿汐过来,取出下面几件姜黄、雪青、蔚蓝的缠枝夹花褙 子,感叹道:“也算李长有心,只怕这衣裳是他昨r回去后就叫绣工连夜赶出来的。针脚还新,衣裳的尺寸正合你的,连颜s、花样都是你素r喜欢的。”


槿汐微微一笑,那笑容亦淡得像针脚一般细密,道:“也就如此吧,好与不好都是命。”她把衣裳首饰理一理,道:“方才李长府里的总管说要娘子盛装,送这些东西来也是这个意思。”


我微微颔首,望向窗外的三春盛景,花开如醉,漫天盈地,我的心底却哀凉如斯。“李长的意思我晓得,他是希望我盛装一举赢得皇帝的心。”嘴角漫起一缕连自己也不能察觉的冷笑,“只是未免落了刻意了。”


槿汐默默良久,春光如云霞,枝头的桃花纷乱似锦,映得我与她的面容皆是苍白。


槿汐指间拈了一朵桃花,淡淡道:“那r听李长说起皇上对娘子的心意,真是闻者亦要落泪的。”


“当真情深一片么?”我漠然微笑,“这样总把别人当作影子的情深,伤了自己又伤了别人,有什么可要落泪的。”指甲划过掌心有稀薄的痛楚,“我是纯 元皇后的影子,那么傅婕妤是纯元皇后的影子还是我的影子?她更可怜,可怜到做了一个人的影子还不够,死了连一句惋惜都没有。皇上既然宠她,又这样待她凉 薄,凉薄之人施舍的所谓真情,槿汐你会感动么?”


槿汐温和的目光锁在我身上,轻声道:“可是李长说的一刹那,娘子眉心微动,难道真的什么念头都没转么?”


我仔细体味自己的心思,轻声道:“当时确是动容,然而转过念头,也只觉得不过尔尔。”我敛容,淡然道:“先把你伤得体无完肤,再施一点无济于事的药物,有什么意思。”


槿汐凝神片刻,“无论有没有意思,只消皇上有这个心,咱们就能事半功倍。”


我冷冷一笑,仰起头,任由庭前落花,一一拂落。


这r起的早,不过淡淡松散了头发随意披着,早起用前两r就预备好的玫瑰水梳理了头发,青丝间不经意就染了隐约的玫瑰花气味。


浣碧认真帮我梳理着头发,一下又一下。我闭着眼睛,感觉梳齿划过头皮时轻微的酥栗。忽然,浣碧手一停,低身伏到我膝上,声音微微发颤,“小姐,我害怕。”


我的手拂过她松松挽起的发髻,轻声道:“怕什么?”


浣碧的发丝柔软如丝缎,叫人心生怜意,“我怕小姐今朝不能成功,但要是成功了,以后的路只怕更险更难走。我前思后想,总是害怕。”


浣碧的手涔涔发凉,冒着一点冷汗。我沉住自己的心神,反手握住浣碧的手,定定道:“除了这条路,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所以,我只会让自己一直走下去。”


害怕么?我未尝不害怕。只是如果害怕有用的话,天下的事只消都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昏睡逃避就能解决。人生若能这样简单,也就不是人生了。


我穿上平素穿的银灰s佛衣,只选了纱质的料子,微微有些透明,有几乎看不出颜s的银线绣了疏疏的莲花,只为在y光下时反s一点轻灵的光泽。里头穿一件雪白的茧绸中衣,亦裁制的贴身飘逸。


浣碧担心,“会不会太素了些?小姐既下了心思,总要细心打扮些才是。”


我微笑,“皇上在宫里头浓艳素雅都看得多了,有什么稀奇。我便是要这样简净到底。”而且,也唯有这样的颜s,才能显出我的支离之态。


槿汐扶正镜子,道:“娘子出居修行,若是雅或艳,在这山中都显得太突兀了。”


我不语,只拣了一串楠木佛珠,点了一枝檀香,安静跪在佛龛前。观音慈悲,慈眉善目,高立云端看尽人间悲喜离合,却不能普度众生。


外头已经隐隐闻得礼乐之声,不用去想也知道定是玄凌上甘露寺的仪仗了。浣碧在旁冷然道:“小这样远远望下去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咱们的皇上可真是显赫得不得了!”


心下几乎要沁出血来。


清,你走了。我所有的美梦和希翼都已一地狼藉。


清,佛不能度人,我只能自己度自己,靠一己之身去保全。


所以,请你原谅我,原谅我的不得已,原谅我要再度回到他身边去。


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两颊湿凉一片。却是槿汐的声音,“有小内监过来报信,皇上快到凌云峰了,娘子也请准备着吧。”


默默起身,用经文的梵音压抑住心底的戾气,思来想去,淡淡而温暖的神情是最相宜的。迎着山风站在凌云峰顶,凉劲的山风拂面而来,我的头脑中有冰冷 的情意。恍惚想起昔年冬天去倚梅园争宠的路上,那时失子失宠,再难过,心里也总是有对玄凌的期盼的。而此刻,当真是半分也没有了。人生种种,千回百转,唱 念做打,都不过是场戏罢了。而身在其中的戏子,是不需要任何感情的。


举目见五s九龙伞迎风招扬,玄凌扶着李长的手沿路而上,在看见我的一瞬,目光分明晃了几晃,驻步不前。


我微微一笑,向身边的槿汐道:“槿汐,我又发梦了。总好像四郎就在我眼前。”


槿汐背向玄凌,伸手扣一扣我的衣襟,心疼道:“娘子昨晚又没睡好,不如去歇一歇吧。”她转身,骇然瞧见玄凌站在面前,失声叫道:“皇上……”


我依旧是恍惚的神情,山风卷起佛衣的素袖飘扬若水,在明晃晃的rs反耀一点银灿的光泽,益发显得整个人飘忽如在梦中,“槿汐,我想得多了,难道你也在发梦么?”


槿汐死命地掐一掐我的手,“娘子,的确是皇上。奴婢不敢欺骗娘子。”


“是么?”我淡淡地扬一扬嘴角,伸手去抚玄凌的脸,缓缓道:“四郎,我每天都要见他许多次呢。”


我脚下一软,已经站立不住,槿汐惊叫着要来扶我,玄凌一步上前已经伸臂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唤:“嬛嬛——”


嬛嬛,这也是旧r的称呼了啊!


我唤他“四郎”的时候并没有真心,而他这样唤我的时候,又有几分呢?


这样的重逢,既是乍然,亦在算计之中。这么些年没有见了,这样突然见了,只觉得他仿佛老了些,目光亦有些浮了,不像那些年里,总是深沉的。


他眼中的我,必定也不似从前了吧。


毕竟,我与他,都不是旧时人了啊。


我缓缓闭上双目,明明已经是无情了啊。这样突然相见,心中竟还有一丝微微的抽痛——毕竟,他是胧月的父亲啊!


他的怀抱中有龙涎香迷离的气味,我一时不习惯,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玄凌斥向李长道:“方才甘露寺的姑子不是说昭仪因病才搬到这里住着,现下已经大好了。怎么朕瞧昭仪还是病恹恹的?”


李长急得抹汗,“奴才也是头一回和皇上过来,怎么晓得莫愁师太——不是,是甄昭仪还病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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