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禾不是平凡的女人,有时候她的表现甚至比男人更暴烈,更决然。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曾经手握十万兵马的经历,造成了如今杀伐果决的性格,特别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更容不得她像个女人般优柔寡断。
所以到了该决断的时候,她比秦堪更坚定,更迅。
她这一生做人做事干脆利落,唯一只对秦堪的感情拖泥带水。
唐子禾是巾帼英豪,但香薷不是,她只是个小女人,这个小女人自从被买来当了丫鬟后,生平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是给秦老爷当通房丫头,家主与主母行房时当一个光荣替补队员,承受老爷的恩泽雨露,将来运气好或许生个一男半女,自己的后半生便可脱掉奴籍,光宗耀祖。
小女人只有小小的理想,但唐子禾的话却如同一道霹雳降下,香薷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话里的意思虽是“自保”,可哪怕香薷是个毫无政治经验的普通女子,也听出这番话里反意昭然若揭。
俏脸煞白的香薷一阵短暂失神之后,看着唐子禾那张平静的脸,香薷抿了抿唇,渐渐镇定下来。
既已被买入府中,从此老爷和夫人就是天,就是主心骨,他们要做什么便陪着吧。
主仆二人静静坐在内院的厢房内各怀心思,久久的沉默却被外面的敲门声打破。
门外一名丫鬟清脆的声音传来。
“夫人,宫中内库总管高凤高公公来了。”
…………
…………
高凤。曾经的八虎之一,刘瑾伏诛后。朱厚照撤换了当时的内库总管马永成,新的内库总管由八虎之一的高凤担任,这个总管一当便是十年。
威赫一时炙手可热的内库总管,今日竟登了宁国公养在外宅一位妾室的门,实在是诡异之极。
高凤已不复当年意气风的模样,神情憔悴了许多,静静坐在前堂内有些失魂落魄。
唐子禾穿戴整齐,盈盈款款从屏风处转出来。高凤浑身一颤,急忙站起身,神情略带几分惶恐地朝她躬身为礼。
“杂家见过四夫人。”
“四夫人”,是京中权贵大臣们对唐子禾的称呼,盖因唐子禾如今的身份不止是唐寅的胞妹,更是宁国公秦堪的第四个女人,京师皆以“四夫人”相称。
唐子禾显然并不反感这个称呼。于是“四夫人”的名号从此传开了。
走进前堂,唐子禾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神情不见对内库总管有丝毫敬畏,反倒有些对待下属的意味。
丫鬟小心翼翼奉上香茗,唐子禾端起茶盏儿轻啜了一口,这才目注高凤笑道:“宫中见客不便。只好叫人将高公公请来,失礼之处还望公公莫怪罪。”
高凤连道不敢,神情却颇带几分惶恐,显然在他眼里,唐子禾的身份不止是秦堪的妾室那么简单。
唐子禾接着道:“请公公亲自屈尊过来。自有大事商议,事态紧急。我便不与公公客套寒暄了。”
“四夫人快人快语,正合杂家之意。”
唐子禾的笑容渐渐敛起,凤目渐渐眯成两条缝,寒光毕露地盯着高凤。
“皇帝昏迷至今,已有八日了吧?”
高凤额头汗珠滚滚而下:“是。”
“我曾与张永说过,十日是皇帝的最后期限,十日一过,必无幸理,当初张永请我入豹房瞧病,我给皇帝喂下的药也只有十日之效,所以,在十日期限之前,他应该消失于豹房,高公公觉得呢?”
高凤浑身剧震,白净的老脸愈惨白,汗水不知不觉湿透了衣裳。
高凤的表情一丝不漏落在唐子禾眼里,唐子禾垂下眼睑,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高公公,朝臣廷议已有结果,新君即位已无可更易,抛开你落在我手里的把柄一事不提,新君上位之后,你们这些被皇帝极度信宠的八虎还能继续隆受圣眷么?此时已是钢刀悬颈,若再不为自己的性命搏一搏,难道你果真甘心等死吗?”
********************************************************************
炎夏的轻风吹拂在杜嫣脸上,在这石头仿佛都能晒化的天气里,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像是从火山底部喷薄而出的岩浆,热得令人窒息。
杜嫣满头大汗骑在马上,自京师安定门而出,单人单骑朝北方疾驰而去。
直到此刻,杜嫣也不清楚自己此行是对是错,她甚至有点恨自己的不争气,莫名其妙竟听信了那个唐子禾的话,一个妾室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害得她这个堂堂国公府正室大妇一品诰命夫人离家出走,奔向一个渺茫黯淡的前途。
一路疾驰,一路挣扎,好几次杜嫣甚至想拨转马头回京,就当一切都没生过。
她很清楚唐子禾的意思,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感到惶恐,她从唐子禾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大逆不道的味道,此刻她骑马出关代相公迎辽东总督叶近泉,本身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杜家世代官宦,此时她却在做着一件站在朝廷对立面的事,将来若被相公知晓,他……会不会休了自己?她那一生清廉对朝廷忠心不二的爹会不会活活打死自己?
想到这里,杜嫣只觉得心肝儿都在颤动,可手中的鞭子仍旧毫不留情地狠狠鞭打着马儿,马儿吃痛嘶鸣,不由加快了度。
“你若不迎叶近泉,相公和秦家上下的性命绝无幸理!”
这是唐子禾托贴身侍女给她传的原话,因为这句话。杜嫣终于有了无比的勇气。
为了救相公,她敢与天下为敌。生死不悔。
这个念头也是一直支撑她单骑出京的唯一信念,是非对错她已顾不得了,她只要相公活着,完完整整地活着,不仅仅是相公,还有她为秦家生下的两个儿子,他们更要活着。
杜嫣在颠簸的马背上起伏,长途奔驰极少停歇。马儿的嘴角已冒出白沫儿,已是筋疲力尽了。
杜嫣眯起了眼睛,看着远处一座雄伟高耸的城墙,心中一喜。
居庸关,大明京师的北部屏障,出了关,叶近泉的辽东边军便不远了。
凭着从相公书房里偷出来的象牙令牌。杜嫣无惊无险地过了居庸关,在关内换了一匹骏马继续赶路。
一天后,辽阔的草原边缘,一支浩浩荡荡见不见尾的jūn_duì 出现在杜嫣的视线中,jūn_duì 正在行路,漫天飘舞的黑底旌旗上。绣着几个威风凛凛的大字。
“辽东都指挥使司,领建威将军总督辽东军务,叶”
杜嫣骑在马背上,远远看着那面威风赫赫的旌旗,疲倦的杏眼眨了几下。珍珠般的眼泪刷刷而落。
大军离她尚距五里,远远疾驰而来数骑快马。显然是大军先锋斥候,见一名女子怔怔骑在马上不动,数名斥候分四面迅朝她围拢而来,戒备之势十足。
“辽东都司边军开拔,闲人退避!”斥候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