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应南来援军的战事,出大力气的其实还是湘军将士,吴军练勇只不过是用武器优势迅速击溃了当道列阵的太平军欧振彩部,然后就再没出手作战,靠的还是曾国荃舍命拦截太平军从洪山大营派来的援军,殿后死战拦住太平军追兵的,也仍然是湘军大将胡林翼,远来疲惫的援军入城后,兵微将寡的吴超越也毫不客气的跟着跑进了城里,把擦屁股出苦力的差事甩给了胡林翼和曾国荃。
但即便如此,看到吴超越以一省巡抚之尊亲自率军接应,还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线,南来援军还是把大部分人情记在了吴超越身上,进城后才稍微安定了下来,刘长佑、江忠济和王国才等援军将领就马上跑到了吴超越的面前行礼道谢,当面感谢吴超越的接应之恩。吴超越也乘机大秀演技,搀起这几个并非理发匠直属嫡系的将领好言安抚,嘘寒问暖,还狠狠夸奖了本就应该由自己直接统属的湖北副将王国才一通,尽量避免他重蹈武昌绿营的覆辙,被理发匠老师也拉了过去当走狗。
吴超越展现演技的时候,曾国藩始终没有出现在现场,但曾国藩却一直在中和门城上默默注视着得意门生被援军众将包围的情景,脸上毫无表情,目光也颇是冷漠。旁边的心腹幕僚刘蓉则开口说道:“大帅,你这位门生,很有心机啊。武昌府城里的绿营和团练都被你一手掌握,他知道争不过你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主动拱手相让,然后盯准了新来的援军施加恩惠,还亲自率军出城接应援军卖个天大人情,见缝插针和捕捉时机的手腕之老辣,真是让人不敢相信他还不到二十岁。”
曾国藩还是不吭声,还是直到刘蓉把话说完后,曾国藩脸上才出现了一点笑容,冷笑说道:“以为卖个顺水人情就可以把援军拉过去自立山头了?做梦!湖北绿营那帮废物他有本事拉过去尽管拉,湖南团练么,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经过一番苦战,曾国荃和胡林翼两军在付出一定代价的情况下,终于还是从中和门与保安门分别撤回了城内,阻击清军援军失败的太平军虽然心有不甘,可也再没什么力量继续攻打武昌府城,只能是骂骂咧咧的恨恨退兵。这一日的战事宣告结束,成功接应援军入城的武昌府城守御力量大增,太平军还能攻破武昌府城的希望也因此而更加渺茫。
前面说过,这一天恰好就是咸丰四年的大年三十,南来援军既然勉强还算顺利的进了城,理发匠老师再是如何的吝啬小气,自然也得设立在巡道岭的中军大营里大摆宴席,与各营将领和援军众将共渡除夕。同时理发匠老师肚子里再是对忤逆门生益发不满,也只能乖乖的派人邀请吴超越过营聚宴。
收到邀请的吴超越欣然从命,到得了现场后,吴超越也毫不客气的主动坐到了刘长佑和江忠济等援军将领那一桌,还招手把王国才也叫到了自己的面前坐下。巧的是,之前首先出城接应援军的湘军大将胡林翼也坐在了这一桌,所以闲聊时,吴超越就忍不住问起了之前撤退顺序混乱的事,向刘长佑和胡林翼等人问道:“各位,我今天注意到一个细节,你们从长虹桥那边杀过来的时候,怎么是并头而进,没有单独安排一军殿后?”
吴超越才刚问起这个问题,坐在旁边的王国才马上脸就红了,老实请罪道:“抚台大人恕罪,是末将没能约束好绿营士卒,胡将军和我们会合后,本来胡将军是主动表示率军殿后,但末将麾下那些兔崽子贪生怕死,不听指挥直接就往前跑,冲乱刘将军的辎重队,长毛乘机重新整军杀了过来,胡将军就没了单独殿后的机会。”
万没料到打乱撤退队形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的部下,吴超越顿时也有些尴尬,赶紧举起酒杯向胡林翼和刘长佑等人说道:“胡兄刘兄,原来是湖北绿营拖了你们的后腿,我身为湖北巡抚,罪责难逃,是我不好,我自罚三杯,向你们赔罪。我也向你们保证,给我一点时间好生整顿一下绿营,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胡林翼和刘长佑等人赶紧摆手,不敢接受吴超越的赔罪,吴超越则坚持连饮三杯并一再向胡林翼等人致歉,然后又安慰王国才道:“我也不怪你,绿营兵是什么德行我清楚,和其他地方的绿营兵比起来,你麾下的绿营已经算是比较争气了。但你也不能骄傲,要再接再厉,现今天下大乱,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我刚来湖北,也正急需得力的湖北将领辅助,你在我麾下干得好了,我保你一个总兵。”
说罢,吴超越还又拍拍王国才的肩膀,笑道:“还有,湖北提督的缺也是空着的,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丘八,不想上进的副将,可也不是好将领。”
王国才赶紧连连点头,表示一定替吴超越带好绿营,也一定给吴超越当条好走狗。吴超越哈哈大笑,对王国才大加勉励,也与刘长佑、江忠济等人言谈颇欢,还厚颜无耻的主动提起了自己在济南时遥祭江忠源的往事,逼得江忠济和江忠源的堂弟江忠义赶紧离席向吴超越下拜,感谢吴超越对他们兄长的祭拜之恩。
再怎么卖空头人情也作用不大,可能是看不惯吴超越的虚伪矫情,不断有湘军将领过来邀请刘长佑和江家兄弟过席喝酒,刘长佑和江家兄弟则是碍不过同乡之情,不得不向吴超越告罪先后离席,那边杨定国和鲍超也过来硬拉王国才到他们那一桌喝酒,王国才虽然一再拒绝,却还是招架不住同僚和直系上司的热情,被迫也向吴超越告罪离开。所以不知不觉的,吴超越这一桌就只剩下了吴超越、胡林翼和两个湘军将领,气氛也冷了下来。
吴超越当然知道这绝不是巧合,悄悄去看自己的理发匠老师时,却见曾国藩正在与刘蓉、李卿谷等人说话喝酒,就好象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冷落孤立一般。吴超越悄悄叹了口气,这才又去寻找其他可以交谈的对象,也很快就看到,自己的亲信心腹赵烈文,正在与一个穿着儒生衣服的青年书生有说有笑,似乎聊得颇为投机。
闲坐无聊,吴超越便也起身到了赵烈文那一席,众人见吴超越到来慌忙起身,吴超越微笑摆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毫无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了赵烈文旁边,微笑问道:“惠甫,这位先生是谁?什么事聊得这么开心?”
“这位是刘岘庄。”赵烈文赶紧与他聊得投机的那个青年书生,又向吴超越说道:“这位岘庄先生是廪生,湖南新宁县的县试第一名,学通古今,诗文出众,学生与他聊了些文章诗文,颇是相见恨晚。”
“见过抚台大人。”
那刘岘庄也赶紧向吴超越行礼,吴超越见他虽然相貌儒雅身材却和自己一样的又干又瘦,倒也觉得颇顺眼,便微笑问道:“岘庄先生,你是那个营的?现在担任何职?”
“回抚台大人,学生是楚勇的营官,现任庄字营营官一职。”刘岘庄恭敬答道。
“营官?”吴超越楞了一楞,惊讶问道:“你是武将?”
“慰亭,小看人了吧?”赵烈文含笑责怪,对吴超越说道:“这位岘庄先生不但是楚勇庄字营的营官,还是在道光二十九年就已经辅助刘长佑刘将军组办团练,曾经与你的大师兄江忠烈公并肩作战,是货真价实的湖南团练老前辈,还已经被朝廷赏了知县头衔。”
更加惊讶的上下打量那个刘岘庄,见他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吴超越难免更是惊奇,忙笑着说道:“失敬失敬,我孤陋寡闻,还真不知道岘庄先生竟然已经办理了团练五年有余,真要是论资排辈,我和老师都得叫你一声前辈啊。”
“抚台大人谬赞了,学生万不敢当。”刘岘庄赶紧谦虚,又颇为钦佩的说道:“说到办团练,学生不过只是办理团练的时间比早,侥幸拣了几个战功,和抚台大人办理团练后的显赫战绩比起来,学生的那点微末之功根本就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