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话刚说完,李泰一身白花花的五花肉顿时肉波一颤,两眼露出惊恐之色,然后……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转头再看李世民,却见李世民一脸阴沉地看着他,似沉吟似犹豫,仿佛将李素刚才的话当了真,李泰不由愈发惊恐,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很想马上改口,却实在开不了口,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真的留下来跟凶神恶煞的敌人拼命,李泰便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
嘴贱啊!刚才没事跳出来请什么愿,简直是花样作大死……
“父皇——”李泰瘫软在地上,可怜而绝望地高呼。
李世民终于有了反应,冷冷地瞥他一眼,道:“贻笑世人,可怜复可恨!滚下去!”
随即李世民大手一挥,下令启行。
李泰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似的,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肥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之色。
李世民的御辇走远了,李素走到李泰面前蹲下,笑眯眯地补刀。
“殿下,嘴贱了吧?”
“滚开!”李泰泪痕未干,瞪着他恶狠狠地道。
“咦?还敢在我面前倔强和不羁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赶到陛下车辇前,为你再请一次愿,这一次我敢保证陛下一定会留下你……”
刚站起身,李泰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袖子。
李素扭头,却见李泰一脸哀求之色,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子正兄,是愚弟错了,饶我这一遭!”
“好,我原谅你。”李素大笑,拍着他的肩道:“下次不要调皮了哦……”
李泰忍气吞声地点头,想到刚才差点真的被留下,不由一阵后怕,不仅眼泪哗哗的流,更放开了声,哭得像个三百多斤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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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绩和李素目送中军主力走远,然后二人转过身,看着身后留下的两万轻骑。
两万人不少,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然而相比即将要面对的十五万敌军,这些人委实不算多,李素的心情不由沉重起来,他知道,自己和这两万将士即将面对一场恶战。
李素从来不是英雄,他的性格与“英雄”这两个字有着很大的差距,他只是一个平凡人,心中有善也有恶,从来都做不到像英雄那样正义凛然地为国为民,做坏事时难免有点小小的愧疚,如果这件事“坏”的程度比较小,心里愧疚一下便过去了,如果程度比较大,或许会小小地做一点弥补。做完好事后又想反悔,为自己不值,觉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然后狂抽自己耳光,最后被情势逼迫也好,被良心逼迫也好,不甘不愿地把这件好事干完,小小吃点亏也咬着牙认了,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干第二次这样的蠢事,然而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后,脑子一抽又情不自禁地犯下同样的错误,干下同样的蠢事,然后继续狂抽耳光……
自愿留下断后便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结果。
从李世民帅帐出来后他便后悔了,可惜这里是军营,军中无戏言,李世民不可能容许他耍无赖,李素自己也不敢出尔反尔,于是怀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心情,李素开始面对接下来的严峻危机。
站在北国冬日凛冽的寒风里,李素看着大军远离的方向呆呆出神,不知想着什么。
李绩拍了拍他的肩,道:“子正有什么想法吗?追兵即至,时不我待,有啥想法赶紧说,老夫参详一番再做道理。”
李素想了想,道:“首先将斥候派出去,多派些人出去,这次咱们要吸取教训,不但密切关注泉盖苏文所部的动向,而且还要关注北方靺鞨部落的一举一动,以及南面安市城杨万春的举动……”
叹了口气,李素苦笑道:“眼下咱们可是三面受敌,舅父大人,这一战不轻松啊。”
李绩捋着黑须笑道:“正因为是恶战,陛下才留下老夫和你,若是杀敌如砍瓜切菜般容易,老夫还不屑留下呢,哈哈……”
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一天过得太刺激,在这一天里,无往不利的唐军遭到靺鞨骑兵的偷袭,烧毁了大部分粮草,昨日李世民还在大行城外意气风发地谋划着征服高句丽的战略,仅仅只过了一日,名震天下几无败绩的唐军便不得不拔营撤退,匆忙撤回本国境内。
此时天色已不早了,李绩从地上拾起一片枯叶往天空一抛,枯叶飘飘荡荡摇曳而下,缓缓飘向东面。
李绩点了点头,沉声道:“下令全军在大行城外扎营,大营面东背西,深挖壕沟,斥候放出三十里外巡弋,提防敌人放火袭营。”
旁边的传令官领命而去。
李绩看着李素,笑道:“今日天色不早,子正且安顿下来,晚膳过后来老夫帅帐,咱们商议一下明日行止。”
李素沉默片刻,道:“舅父大人,扎营后我想先去各个营帐内巡视一圈,与将士们聊聊。”
李绩露出讶色:“为何?”
李素叹道:“咱们是一支孤军,身处险境,危机四伏。简单的说,咱们这两万人是马上要跟敌人拼命的,所以我想先了解一下将士们的军心士气,只有军心士气提上来了,这支孤军才可用心用命,舅父大人指挥起来方可如臂指使,得心应手。”
李绩笑赞道:“子正年纪虽轻,但深得将帅驭兵之道,再过几年,你可领军独当一面了。”
李素沉吟片刻,又道:“所有将士不能闲着,扎营时不妨分工,一部分扎营,分出两千人到附近的山上挖野菜,另外再选一千擅射者上山,寻找猎物,再分出两千人马去附近的乡野村庄搜刮粮食,总之,只要能吃进嘴里的东西,咱们都要想办法弄到手,粮草不多,咱们必须尽全力填饱肚子。”
李绩依言准了。
…………
一个时辰后,大营基本已安扎好,两万人马各司其职,有的埋灶做饭,有的上山打猎,很快大营四处炊烟袅袅。
方老五等部曲早已将李素的营房扎好,李素回到营房时,方老五等人正在营房外生火做饭。
李素脚步一顿,沉吟一下,道:“五叔,咱们从家里带出来的肉食和绿菜还剩多少?”
方老五想了想,道:“家里带出来的肉食早吃光了,这些日子公爷烤的肉都是弟兄们在附近山上打的猎物野味,至于绿菜,大约还剩百多斤左右。”
李素犹豫了一下,道:“把所有的绿菜和肉全部拿出来,交给辎重粮草官,由他平均分给所有将士,从今日起,将士们吃什么,咱们也跟着吃什么……”
方老五苦着脸道:“公爷,这点东西相对两万将士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公爷何不自己留着享用?公爷向来是个精细的人,吃食一贯挑剔得很,哪里吃得了寻常将士吃的东西……”
李素沉着脸道:“以前是以前,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大军粮草充足,我不妨在吃食上讲究一下,可现在粮草不够,将士们眼看要饿着肚子跟敌人拼命,我若仍旧锦衣玉食,对得起这些拼命的将士么?不必多说,按我的话去做。”
方老五叹了口气,一脸苦涩地下令搬出李素从长安带出来的私货,满脸肉疼地将它们交给了后勤粮草官。
大义凛然之后,报应接踵而至。
没过多久,方老五捧着热腾腾的晚膳过来,李素只看了一眼,便情不自禁皱起了眉。
捧在方老五手里的,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面团,黍米碾碎之后掺入一点野菜,再放入锅里蒸熟了,便是眼前这一……坨神秘的东东。
就是这坨看起来难以下咽的东西,每个人都只能分到一个,至于以前每顿饭都有的肉汤,更是完全不见踪影。看来李绩已下了军令,全力缩减每人每日所用的粮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