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沉吟片刻,忽然扬声道:“来人,传朕将令,两千掷雷手集结起来,选取东面城墙最薄弱一处,用震天雷掷之,无论数量,无论代价,给朕炸塌它!”
“另,所有将士准备,一旦城墙坍塌,马上冲进去!日落之前,朕要在城中设宴,为三军将士庆功!”
…………
火药一物自现世,用处很大,除了用于战争,也用于很多方面,比如炸山开矿等等,连坚山顽石都可在火药的威力下化为齑粉,更何况一座砖石堆砌的城墙。
有了李素的建议,李世民顿时全然接受,然后迅速调整了战术。
两千名投掷手马上集结于东面城墙下,选了一块已被刚才一轮轮轰炸炸出一条小裂缝的城墙,点燃了震天雷的引线,对准那个点疯狂地投掷过去。
面对唐军突然改变的战术,高惠真经过一段短暂的愕然,在看到东面城墙随着震天雷的轰炸而不停迸散碎裂的砖墙后,高惠真悚然一惊,伐其一面不如攻其一点,他终于明白唐军的用意了,然后大惊失色,疯了似的嘶吼着所有弓箭手往城墙下射箭,城头仅剩的十几架抛石车也不停地将硕大的石块抛向唐军两千余名掷雷手。
战况瞬间变得愈发激烈残酷起来。
双方皆悍不畏死,以命搏命,在持续不断的拉锯中,东面城墙的那一丝裂缝被炸得越裂越大,最后生生被震天雷撕开了一道半丈长的大口子。
守城将士愈发疯狂了,随着口子被越撕越大,守军也越来越不计代价,有的甚至疯狂地自己跳进那道口子里,试图用血肉之躯将那道口子填平。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然后,无数守城将士活生生地跳了进去,用一种近似于献祭的方式,来换取城池和整个高句丽的生机。
无法形容的惨烈与残酷,人命此时已不是人命,而是一捧土,一袋沙,一块砖,城破在即的时刻,他们只能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城池的生机。
李素远远看着城头这惨烈的一幕,不由扭过头闭上眼,他无法再看下去,他知道,造成这一幕惨烈残酷画面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正因为自己的一个建议,城墙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才会让这么多活生生的生命去填那道口子,尽管那些生命是敌人,可李素还是不忍直视这幅画面。
不停地告诉自己,提醒自己,这是战争,战争只能你死我活,就算没有自己的建议,这座辽东城终归还是会被攻破,城里的守军无一幸免,会被全部屠戮,而自己的建议终究还是减少了伤亡,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是功德。
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之后,李素的心情终于好受了一些,这个时候,城头的战况也有了进展。
血肉之躯终归无法与火器抗衡,无数人命填补的口子,终于还是被不停倾泻的震天雷越撕越大,一个时辰后,原本已经撕开的口子经过一阵狂轰滥炸后,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轰然声,东面城墙口子的上方砖石如骤雨般塌落,将那些填补在口子里的守军身躯全部淹没,而那道被震天雷硬生生撕开的口子,终于坍塌成了一片如山丘般的小坡。
远处观战的李世民兴奋得脸孔涨红了,指着那片小坡颤声道:“城破矣!擂鼓!给朕冲进去!”
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将隆隆的鼓声盖过,旌旗如卷,人马嘶鸣,辽东城的东面城墙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岸一般,一股无可抵挡的黑色洪流迅速涌进了那道口子里。
贞观十九年二月初四,辽东城被唐军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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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了,自从那道口子被撕开后,辽东城便注定了无法守住,哪怕守城的敌军有十万之众,终归还是无法挽回即颓的大势。
当然,李世民所说的日落前在城中设宴只是一句口号,事实上唐军冲入辽东城后,战事仍未结束。
城墙只是第一道防线,这道防线被冲垮,辽东城还有第二道第三道防线,比如瓮城,比如巷战。
有的守城敌军看清了情势,失去斗志之后扔掉了武器,垂头跪在地上投降,还有的敌军选择了不屈不从,誓死抵抗,节节失利,节节抗击,城破后马上退入瓮城,瓮城失守,便以百人数十人的小股规模退入城中,利用街巷进行袭扰厮杀。
城中火光四起,惨叫不断,每一次呼吸都有人死去,每一声惨叫都代表着一条生命的流逝。
天色渐渐暗淡,时已黄昏,李世民做到了自己说的话,日落之前,辽东城果然破了,血色的夕阳映红了晚霞,城中火光冲天,映红了天色。
残阳如血,人间如血。
…………
城中巷战仍在继续,战况仍然激烈,然而,对高句丽守军来说,大势已去,无可挽回。
李世民及诸多将领并未入城,巷战之后便是打扫战场,清理残敌,接下来的两三天,城里的战斗仍会持续下去,直到残敌全部逃跑或是被歼灭。
城外帅帐内的气氛一扫多日来的颓丧,今晚变得和乐融融。
李世民未曾食言,果然在帅帐中设宴庆功,多日来战事颇多不顺,君臣心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到了今晚此刻,心头的大石已然全部卸下,君臣们纷纷松了口气。
辽东城破,对君臣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利好消息,这座城池的地理位置很重要,攻破此城之后,唐军总算是掌握了战略主动权,可进可退,可北上可南下,相反,随着辽东城的失守,对高句丽来说却是一个惊天的坏消息,他们从此变得被动了,今日之后,他们只能密切盯着唐军的动向,对照唐军的节奏和方向调集大军抗击,唐军若北上,他们只能选择北上支援,唐军若南下,他们也只能南下抗击,也就是说,随着辽东城的失守,高句丽从此只能被唐军牵着鼻子走了。
帅帐内的气氛高昂且热烈,城内的唐军正按照既定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巷战,清理残敌,而帅帐内的君臣却在烤全羊大快朵颐。
当然,再怎么欣喜若狂,庆功宴上李世民也不敢下令让将领们饮酒,这是军中大忌,吃一顿全羊宴已然很客气了,毕竟这里仍是战场,毕竟城里的巷战仍未结束。
李素也在庆功的将领人群中,而且坐的位置很显眼,李世民强硬下令,让李素坐在他的身边,作为李世民的嫡子,魏王李泰却只能远远坐在一群将领的后面,看着春风得意众星捧月般的李素,李泰嫉妒得咬碎了牙,却无可奈何。
全羊烤得滋滋作响,外皮焦黄酥脆,一柄小巧精致的银刀握在李世民手中,李世民亲自弯腰从全羊的腹部割下一块鲜嫩的羊肉,递到李素面前,大笑道:“诸将,今日破城,除了三军将士勇猛骁战,悍不畏死之外,还靠李子正在中军为朕出谋,更何况震天雷一物当年也是出自子正之手,我军方有今日之大胜,朕决意为李子正记上一功,诸将可服否?”
众将皆哈哈大笑,纷纷赞同,心服口服。
李素急忙起身行礼:“全靠诸将士用心用命,方才立下泼天之功,臣未杀一敌,未占一地,何功之有?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将功劳送给真正有功的将士。”
李世民不悦地道:“是你的就是你的,推搪什么!朕治军向来赏罚分明,功过自有衡量,子正只管收下便是!”
一旁的李绩急忙朝李素扔了个眼色,李素情知他不愿见自己扰了李世民的兴致,只好苦笑着领下了这笔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