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一惊,随即开始反省,这有什么好惊的?
“呵呵,李某与晋王殿下曾经的一时戏言而已,当不得真的。”
常涂笑道:“原本是当不得真的,不过……陛下似乎心存疑虑,早在半年前,兵部尚书张亮奉旨为陛下准备东征之事时,顺手便派了一艘大船从莱州出海,往东而去,领头的是一名校尉,带了二百来人,毕竟只是陛下的一番疑惑,船和人都不敢带多了,二百人足矣……”
李素心跳徒然加快,目光情不自禁地朝营帐扫了过去。
帝王果真是帝王,任何话传到他耳中都要派人验证一番,哪怕是胡言乱语也不放过,由此可见,李世民果然很看重自己,可是反过来说,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行都落入了他眼中,难道暗中一直有人监视自己?
一瞬间,李素想得很远,但很快回过神,笑吟吟地道:“不知出海的将士们可曾回来?”
常涂的笑容有些莫测,点头道:“回来了,昨日回来的。”
李素笑道:“为李某一句胡话而累将士们奔波,李某之罪甚也。”
常涂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轻叹道:“若将士们毫无收获,我刚才就不会赞你博学多才了……”
李素好奇道:“难道真有收获?发现新大陆了?辣椒,土豆和玉米种子带回来了吗?啧,半年时间能从新大陆打个来回,按说……不至于呀。”
常涂一脸茫然道:“何谓辣椒,土豆和玉米?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将士们驾船往东行了两千多里便停住了,他们发现了一些海外蛮夷小国,有的还只是茹毛饮血的小部落,种的粮食倒和咱们大唐一样,都是稻谷,不过听说产量颇高,几与真腊国稻种齐平,而且还有一些当地的特产……”
看着李素笑了笑,常涂叹道:“李县公高才,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看来这‘天下’二字果然比咱们想像中的大多了,将士们一路所见皆是陆地和岛屿,有的陆地可不比咱们大唐的河东道稍小……”
摇摇头,常涂叹道:“原以为大唐之版图已是鼎盛之极,看来还是太狭隘了,天下之大,大唐占据的这点地方算得什么?往后的历代帝王怕是很忙了……这些多亏李县公当初与晋王殿下的一番闲谈啊。”
李素只好陪笑两声。
作为大唐子民的一员,对于开疆辟土这种事李素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不过如今李世民当皇帝,从东征之战开始,李素内心深处已隐隐对李世民有几分失望了,那些出海东行,开疆辟土的事,或许李治比李世民更合适,李世民垂垂老矣,不仅难有进取之心,而且昏聩糊涂,出海扩充新版图明明是一手好棋,李素实在不想看到它被李世民这个臭棋篓子下歪了。
无言陪笑了一番,牛进达的营帐已掀开,李世民从里面走出来,李素急忙上前行礼,起身时发现李世民的眼眶泛红,显然刚哭过。
吃了一场大败仗,李世民的表情与平常没什么两样,见李素行礼,李世民微微点了点头,朝营帐一指,道:“子正来得正好,你牛伯伯思绪难平,负疚深矣,你快去帮朕劝劝他,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以一时之败而生求死之心?万不可取也,告诉他,一切皆是朕的错,朕不该胡乱下旨催他进攻,此战之败与他无关,朕绝不会加罪于他,将士们也不会怪他……”
李素点点头,行礼之后急忙钻进了营帐。
营帐内很黑暗,里面一盏灯都没有,牛进达躺在软榻上,旁边还坐着一位医官,牛进达的脸上蒙着厚厚一层褥子,躺在软榻上一声不吭,李素心头直发毛,感觉自己进了停尸房……
“牛伯伯,牛伯伯!子正来看您了……”李素轻声唤道。
牛进达闷不出声。
李素不屈不挠地继续轻唤,半晌之后,牛进达约莫受不了聒噪,使劲将头上的褥子掀开,坐起身怒道:“叫个屁啊!老夫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催,明就去死!”
见牛进达终于说话,李素松了口气。
这么大的火气,显然牛进达没活够,否则此刻该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而不是如此中气十足的发怒。
“牛伯伯,胜败乃兵家常事……”李素劝慰的开场白还没说完,马上被牛进达打断。
“这句话老夫听腻了,听得想吐!无论什么人进了营帐,开口便是这句话,老夫戎马一生,岂不知胜败常事尔?小子你有话就快说,若只是劝慰老夫,赶紧滚出去!”
李素顿了顿,觉得索性给他下一副猛药,否则老将军慢慢要退化成老矫情,今日这场大败的心结若不能解开,日后牛进达恐怕真的无法带兵了。
于是李素脸色一整,语气不知不觉变冷了:“牛伯伯,大军开拔以前,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谨慎用兵?有没有告诉过你高句丽高惠真此人狡诈如狐,当须万分小心?”
牛进达一滞,勃发的怒气顿时一颓,黯然叹道:“你提醒过。”
李素冷冷道:“为何你还是中了高惠真的圈套?两万多将士葬身牛首山下,皆因你一人之故,你对得起枉死的将士吗?”
牛进达猛地一拍床榻,大怒道:“怪老夫吗?怪老夫吗?老夫是主帅,但也是臣子,你若接了旨意,你敢不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