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毫无预兆地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
宋根生衣冠不整,领着京兆府的差役不良人踉跄朝安善坊奔去,李十二娘领着座下弟子也朝安善坊奔去。
长安城的街上只见一群又一群的人匆忙从街市穿行而过,神情焦急,脚步如飞。
这些人经过后,很快引来了路人百姓和商贾们的好奇。
“他们要做什么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他们手里还拿着兵器,似乎是去厮杀。”
“啧!这世道没个安宁了,顾郡王收复长安城才多久,又有人闲不住要找事了。”
一名经过的女弟子忽然停下脚步,看了看路边闲聊的百姓,然后认真地道:“我们不是闲不住要找事,有贼人要害顾郡王的性命,我们正要去安善坊救顾郡王……”
说完女弟子匆匆走了。
留下一群百姓惊愕地面面相觑。
片刻后,一名中年商贾讷讷道:“长安城是顾郡王麾下的安西军收复的,这……怎么可能有人要害他?”
另一名百姓忍不住怒道:“顾郡王收复关中长安,平定叛乱,还给难民分田地,他是万家生佛的好人,哪个贼子如此大胆敢害顾郡王!”
旁边的百姓们纷纷附和起来,高举着拳头高呼道:“咱们不答应!”
“救顾郡王!走,都去安善坊,啥世道,无法无天了还,顾郡王做了莫大的功德事,朗朗乾坤怎么有贼子敢害他!”
当一个人举起了拳头,义无反顾地奔向安善坊时,周围百姓路人们的情绪顿时被点燃了,仿若星火落入了柴堆,眨眼间燃起了冲天大火。
“都去!谁不去救顾郡王谁丧良心!”
不认识的人,不相干的人,原本看热闹的人,全都朝安善坊奔去。
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也踉跄朝前走了几步,终究体力太弱,喘息着停了下来,摇头黯然叹息。
望向旁边搀扶他的年轻后生,老者眼一瞪:“还愣着干啥?去安善坊!”
年轻后生迟疑道:“祖翁您……”
“我死不了!快去!”老人不耐烦,抡起拐杖狠狠朝年轻后生的屁股抽了一记,道:“救人如救火,不可耽误,快!跑着去。”
后生只好拔腿就跑,壮实的身影很快融入潮水般的人流中。
老者站在原地又喘了几口气,叹道:“若能年轻二十岁……”
摇摇头,生老病死是规律,没有如果。
浑浊的目光望向远处奔腾而去的人潮,老者担忧地喃喃自语:“天下刚太平,大唐百业待兴,顾郡王可不能有事啊……好端端的,怎会有人要害他?定是朝中出了奸臣,这世道,唉!”
…………
长安西市。
两位如花般俏丽的女子正在互相挽着胳膊四处闲逛,每家店铺不管卖什么东西,她们都会好奇地进去看一眼,感兴趣便与掌柜伙计讨价还价,不感兴趣便随意看一眼后离开。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稍年轻些的女子走着走着忽然没了兴致,嘟着小嘴儿道:“阿姐,顾阿兄何时娶我进门呀?你都被封王妃了,我还在等呢。”
稍年长些的女子正是张怀玉,闻言嫣然一笑,道:“一点矜持都不要了么?哪有女儿家主动求嫁的,耐心再等等,天子下旨,过几日万春公主便进门了,等她进门后过些日子,我再跟你的顾阿兄提起你进门的事。”
年轻些的女子是张怀锦,闻言愈发不满道:“凭什么万春公主比我先进门,这不公平!她不就是白些么?”
张怀玉笑道:“莫胡闹,她是天子亲自下旨赐婚,你顾阿兄也无法拒绝的。”
张怀锦闷闷地道:“她貌似比我好看一点点……只有一点点,顾阿兄想必更喜欢她多一些,男人都是好色的,哼!”
张怀玉眨眨眼,凑到她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话。
张怀锦眼睛顿时一亮,然后骄傲地挺起胸,道:“没错,虽然我脸蛋儿不如她,但是,哼!别的地方比她强,待我进门后,顾阿兄想必还是更喜欢我一点。”
张怀玉笑了笑,随即神情一整,忽然严肃起来:“你和万春公主进门后,你不准欺负她,不准仗着顾阿兄的宠爱而骄纵,万春公主她……其实也挺可怜的,这桩婚事想必也不是她所希望的。”
张怀锦不解地道:“她不是一直喜欢顾阿兄么?为何不希望有这桩婚事?”
张怀玉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天子赐婚这件事,里面掺杂了太多朝堂里的是非了,万春根本就是一颗棋子,嫁与不嫁都不由自己,她虽喜欢顾青,但以这种方式嫁给顾青,对她来说是一生的遗憾。说来皇室女子虽然身份尊贵,可她们的命运却比咱们平民女子悲惨多了。”
张怀锦仍然有些懵懂,她大抵朦胧地明白了一点什么,不由哼了一声道:“不愿嫁便不嫁,天子还能杀了她不成?哼!矫情得很。好啦,阿姐放心,以后我会和她和睦相处的,她若不惹我,我便好好待她,但是她若主动惹我了,哼!”
哼声很有威慑力,张怀玉都被威慑得笑了。
二女身后,街市上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许多人莫名其妙地往前跑去,张怀锦被路人的奔跑不小心撞了一下,身形一趔趄差点栽倒,张怀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见街上路人纷纷跑远,原本拥挤的街市眨眼间空了大半,张怀玉万分不解,随手拽住一位路人,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们为何都跑了?”
路人急促地道:“安善坊,有贼人要害顾郡王的性命,我们要去救顾郡王!”
不耐烦的路人正要挣脱被拽住的胳膊,忽然觉得胳膊一轻,随即眼前一阵香风拂过,定睛再看时,发现刚刚面前站着的两位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路人见了鬼似的惊愕地呆怔半晌,最后跺了跺脚,继续往前跑。
…………
四方如潮,八面云涌。
今日的长安城,为了一个人而全城皆兵。
当四面八方的百姓商贾路人朝安善坊涌去时,安善坊的酒楼内,顾青和亲卫们仍然苦苦支撑,情势已经很危急了。
酒楼内的摆设已成了一堆破烂,顾青独自坐在唯一一张尚算完整的矮桌上,面沉如水地盯着前方紧闭的大门。
刺客们已向酒楼进攻了许多次,每一次不要命的冲击都被韩介领着亲卫们击退,四周的门窗都有亲卫们防守,然而敌人的攻势太猛烈,门窗被破,亲卫们舍生忘死冲上,将已经一只脚跨进窗的刺客拦下,一次又一次,每次差点失守,但仍然被夺回控制权,仿佛一场势均力敌的攻城战,进攻与防守皆是无比惨烈。
再一次击退敌人的一波进攻后,韩介身形踉跄地走到顾青面前,他的右臂正汩汩流血,一条腿也有些瘸了,擦了把脸上带着血水的汗珠,韩介大声道:“王爷,怕是守不住了,末将挑选几个兄弟拼死将王爷护送出去,只要逃离了安善坊就有救了……”
顾青微笑道:“我这辈子没逃跑过,更别说丢下兄弟们逃跑,这事儿我没法干。”
韩介重重跺脚:“王爷,您的身份贵重,天下多少百姓等着王爷给他们谋福,您不能死在这里!”
顾青仍微笑,看似随和,实则坚定:“这里是战场,战场上没有身份贵贱之分,只有同生死,共患难。我若死了,此生未做的事情自然有后来人帮我做,但我的人生绝不能逃跑,这是一生洗刷不掉的污点,韩介,你莫害我。”
韩介气极,还要再劝,却被顾青喝住:“不必废话了,今日纵是死期,也是你我共同的死期,与其浪费体力劝我,还不如包扎伤口,组织亲卫兄弟继续抗敌,再撑一炷香时辰,援兵就到了。”
韩介哽咽道:“兄弟们伤亡惨重,怕是一炷香时辰都撑不下去了。”
顾青伸出手,道:“给我一柄刀,我与兄弟们并肩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