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陌刀营纯粹是占了地利的便宜,函谷关内展开阵型后,五万叛军只能挤在一条狭窄的山道上一批一批地进攻,根本无法列阵击敌,于是只能用填人命的方式发了疯似的进攻,疯狂却毫无章法。
而陌刀营的将士在这一轮轮的疯狂进攻里也苦不堪言,守了近两个时辰,战死者已有千人,阵列前几排的陌刀手成了叛军重点进攻对象,伤亡率特别高,往往一名陌刀手倒下,后排的立马补位,双方都陷入一种疯狂的攻防交战中,战死的人越多,活着的人越没有理智,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只是空洞地挥舞着陌刀,一刀下去,杀死敌人,或是被敌人杀死。
李嗣业身先士卒站在最前列,他已记不清杀了多少敌人,他的脑子跟将士们一样麻木空洞,已经失去指挥作战的能力了,脑海里唯一的意念就是杀敌,杀多少算多少。
叛军中军,史思明一脸寒意,盯着远处如林而立的陌刀营方阵,已经进攻了两个时辰,陌刀营仍然稳稳地伫立在函谷关前,叛军已付出了五千多人的代价,却连一步都没能推进。
“这是一群疯子吗?如此拼命,他们究竟为了什么?”
史思明被陌刀营的勇猛震惊了,范阳平卢三镇兵马虽说是边军,也曾为了戍卫国境而与异族交战过,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将士,从来没有。
究竟有着怎样的信仰,令这群陌刀手如此奋不顾身,整整坚守了两个时辰,五万对三千,两个时辰了,居然寸步未进,说出去谁敢信?
史思明已经能想象到安禄山那张愤怒扭曲且狰狞的脸,不由打了个寒战,于是眼睛迅速充血通红,此刻的史思明也终于陷入了疯狂。
“再发起冲锋,不停的上!将这伙不要命的疯子全数击杀!所有能用的法子都用上,我要他们死,要他们死!”史思明歇斯底里地吼道。
叛军愈发疯狂地朝陌刀营发起进攻,与此同时,一轮又一轮的箭雨从天而降,朝陌刀营将士激射而去。
不仅如此,叛军还向陌刀营阵中奋力投去一个个油罐,油罐砸落碎裂,黑色的火油在陌刀方阵中流满一地。
厮杀中的李嗣业肩膀中了一箭,麻木空洞的神智被疼痛刺激得忽然清明起来,接着鼻子闻到一股浓浓的火油味道,脸色不由一变,大喝道:“他们要放火了,陌刀营速退,退回函谷关内,关门上城墙,继续防守!”
陌刀营将士令行禁止,李嗣业话音刚落,将士们纷纷后退,而对面的叛军恰好射来一支支燃烧的火箭,火箭落地点燃了火油,函谷关前顿时烧起了冲天大火。
幸好李嗣业的命令下得及时,但还是有十几名来不及退下的陌刀手陷身火海,在熊熊烈火中凄厉地惨叫,翻滚。
退回函谷关冗长的甬道内,李嗣业再次喝令列阵。
这里,仍是陌刀营坚守的战场,顾青下的死命令,两个时辰内不准后退一步。
陌刀营忠实地执行着顾青的命令,他们仍在坚守函谷关,叛军仍然无法前进一步。
看着身后疲惫不堪几乎快倒下的将士们,李嗣业焦急地看了看天色。
两个时辰了,常忠刘宏伯的兵马应该快来了,待安西军伏兵发动,便是战局扭转之时。
“兄弟们再坚持一下,援兵很快就来了!”李嗣业吼道。
陌刀营将士们喘着粗气,根本没人回应。趁着甬道外面大火燃烧,叛军一时不敢攻入,陌刀营将士们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很珍贵,没人愿意浪费力气哪怕多应一声。
掏出干粮,喝水,互相包扎伤口,偶尔还能听到将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那是他们某个亲密的袍泽刚才战死在阵列中,直到这时才有闲暇发泄一下心中的伤痛。
李嗣业忍着泪水,他也是满身伤痕,但仍在努力提振士气。
“兄弟们,再忍忍,再忍忍,侯爷不会骗咱们,援兵很快就到了……”李嗣业哽咽着道。
将士们仍没有回应,他们都含着泪水狠狠撕咬着肉干,大口灌着水,偶尔传出的一声哭嚎也迅速安静下来。
此时仍是战时,仍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伤心,去缅怀。
战死的英灵,只能在战后凭吊,每个活着的人或许下一刻也会成为英灵。
对面,隆隆的战鼓声传来,那是叛军进攻的号令。
李嗣业狠狠抹了把眼眶,支撑着疲惫至极的身躯站起来,嘶哑着嗓音厉声吼道:“敌军来了,陌刀营,列阵!”
所有陌刀营将士纷纷起身,随手将没吃完的干粮塞入怀中,咬着牙用没了知觉的胳膊奋力地握紧了陌刀。
大火硝烟里,当这些疲惫得只剩下一丝力气的将士们站起身时,他们,仍是一座座千年屹立不倒的丰碑。
坚城可破,铜墙可摧,战士永远不会倒下。
纵然弥死,也是吹响了向地狱进攻的号角。